本文下载于书本网,网址http://www.zaxsw.org/ 或进: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晋江VIP2012-11-28完结 总收藏数:1128 总积分:11215944 文案: 每一个成功的腹黑小白兔背后,都有那么几只豺狼虎豹。 作为一个气象学硕士,阮萝觉得自己如果不把田种好,那是一定会遭天谴的!谁料,田种得太好竟然还是会招来人祸…… 这是种田文,这不是种田文,这是哎呀我去这TM也算一种种田文的种田文……这个文已经离种田文越来越远了,想看纯种田的妹子还是放弃吧嘤嘤嘤…… 女主创业奋斗型种田文(除去种田部分如果算是种田文的话……),原创架空世界,自我设定完整,请勿生搬硬套。 主角:阮萝 ┃ 配角:黎扬,云天之,洛白 ┃ 其它:种田,穿越重生 1. 虽然身为一个老牌理工科学生,但徐佳音却仍然知道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让忧伤逆流成河这个如雷贯耳的典故,并且曾经一边嗤之以鼻一边嘲笑过这种无病呻吟的小资情怀。 但此时此刻的她正坐在连个褥子都没有的木板床铺上,抬头看着屋顶的碎砖烂瓦间□出的一小块碧蓝晴空,脖子与下颚刚好呈仰角四十五度,眼泪一直顺着脖子流到了破烂的衣襟里。 骗人!不是说四十五度抬起头眼泪就会流不下来的吗! 早知今日,她必然不会死皮赖脸求着导师带她去参加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的旁听,以至于飞机失事后来到这里,面对着家徒四壁无语凝咽。 足足三天的时间,徐佳音总算习惯了这副叫阮萝的皮囊,可对这里的生活和环境仍然没有丝毫的适应可言。 这三天里,她没吃过一顿饱饭,却因为去厨房找吃的时打破了一个粗瓷碗而被这具身体的爹舀门外的柳条抽了个半死。徐佳音在家里是独生女,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且在各自领域成就非凡,从小家中和睦温馨,自己又乖巧可人绝不惹是生非,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更何况现在眼前这人和她明明半点关系都没有,却不明不白被他抽了个劈头盖脸,于是她又惊又气,一把抓下“爹”的柳条,在他目瞪口呆的时候一边哭着一边抽了回去两三下。 然后,她就被打得连起床的能耐都没有,躺了足足一天一夜。 那个叫阮亭山的爹也不知所踪。 多亏隔壁一个大娘给她端来了一碗热粥,徐佳音一边哭一边把粥咽下去,此时此刻她觉得这粥就是世间的绝顶美味。 “可惜了你这么好的闺女,”一边看着狼吞虎咽的徐佳音,大娘一边抬起袖口拭泪说道,“也不晓得被你那黑了心肝的爹卖到青楼的姐姐现在过得如何。” 听了这话,徐佳音将含到口中的粥猛地喷了出来。 这真是意外之喜中的头奖。 阮萝是家中的小女儿,阮亭山的大女儿阮薇早已远嫁,二女儿阮芸被卖入青楼抵了赌债,徐佳音恐惧的发觉自己现在的处境岌岌可危,那个烂赌鬼爹爹估计接下来的打算就是卖掉自己来还债,一想到青楼那样的地方,当了二十几年好姑娘的徐佳音忍不住一边发抖一边蒙上了烂旧的被子哭了一场。 但是哭也没有用,她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已经成了阮萝,现在眼前的全部残酷都是必须面对的现实,除了自己,显然没有人能助她一臂之力。 大娘每日来给徐佳音送些吃的,她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假装聊天,想要彻底弄清眼下阮家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 原来阮亭山曾经考取过功名,但因为仅仅是个秀才,又补不上什么官缺,因而只得郁郁在家。幸好家中有些积蓄和田产,于是为谋生计,阮亭山便租种了青越城城郊的一处占地不小的庄园。青越城以及周边的所有土地以及山川河流都隶属于青越城城主段一云,因而百姓只可租种,每年缴纳相应的钱粮便可,阮亭山的爹曾是段家的护卫,虽已入土,但主仆情谊一场,段家租给阮亭山的庄园也算是城郊数一数二的好地方。谁料他一直因功名在身却无官职而郁郁不得志沉迷杯中之物,后来又沾染了赌瘾,庄园没有两年的好光景便如此荒废了下来。阮萝的娘因辛劳过度早逝,大姐因为阮亭山贪图聘礼被嫁去了新郑城一家富户成了小妾,二姐更是被卖去青楼抵了赌债。 这些事徘徊在徐佳音脑海中让她夜不能寐。 不行,事情绝对不能这样下去! 日思夜想间,她最终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同时也接受它艰巨的挑战。 虽然是形势所迫,但徐佳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绝路却毫无作为,她一直相信知识能够改变命运,虽然她眼下的知识无法解释穿越到他人的身体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可经历了空难那短暂却可怖的绝望后,她格外珍惜这次重生的机会。 况且家中虽然一无所有,好歹庄园还是可靠的产业,她相信自己的专业知识不会辜负这样宝贵的再活一次的人生机会。 抚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徐佳音相信有朝一日能够靠着自己来填饱它。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得仰仗大娘施舍的粥来活下去。 笃定主意后,徐佳音睡了一个来到这里后最踏实的晚上。 第二日,伤势刚刚好些,徐佳音便下床走动想要尽快恢复身体,谁料这天偏偏阮亭山回到家里。他翻箱倒柜像是找着什么,徐佳音仔细想想便知,大概是又输了钱想看看有什么还能变卖,可是这家徒四壁的景象实在清楚不过,再没有什么能舀去卖钱了。 除了自己。 趁着阮亭山翻箱倒柜的时机,徐佳音想要先偷偷溜出去避避风头,免得他赌瘾大发看到自己时一时兴起,便把她卖了。 谁知她刚刚走到院子中,就被一群骑着马的人堵在了里面。 “阮亭山在哪里?” 骑在最前的人从马上跳下来,动作流畅又英武,他双目有神地盯住一瘸一拐的阮萝,声音显得有些冷厉。 徐佳音,也就是他眼中的阮萝指了指屋子,又向后望了望这二十几人的阵仗,不禁感到有些害怕。 不会是她那个混蛋老爹已经联系好买家了吧! 那人做了个简单的手势,五六个人进入屋中,而后便是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夹杂着花样百出的讨饶声,阮萝看到阮亭山被拎了出来,像是垃圾一样又被丢掷在院落的地上。 这时,最后那匹马上的人才翻身下马,踏进了院子。 与之前那些或是凶神恶煞或是英武剽悍的男子不同,眼前的这个男人身材略微清瘦,因而显得格外挺拔和高挑,一身绀青色的长衫整齐干净,他的眉眼格外好看,清秀又不乏英气,轮廓有致的面部线条配合着面若冠玉般的肤色勾勒出一个翩然的公子不俗模样。 阮萝看着这人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边擦身经过,径直走向了阮亭山去。 “在下奉城主之名前来收回庄园,租契现在何处?” 他的语气和缓平淡,但却有着一种命令般的不可置疑。这话让一旁的阮萝差点没有站稳,整个人晃了三四下才再次稳住重心重新站定。 什么?庄园要被收回去? “黎公子开恩,黎公子开恩!”阮亭山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嚎了起来。 可是这黎公子却丝毫不为所动,阮萝的心也悬到了喉咙里,如果庄园没了,那她的计划岂不是成了纸上谈兵? “庄园的租期是二十年的契约,现下到了第十五年,之前你欠下的钱粮姑且不算,就当是剩下的五年里转给别人后补上段家的损失。如果你同意便在这文书上签字,如果你不同意我自然不会为难,只是这笔用作安抚的银两你是一定舀不到了。”黎扬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身边的黑衣人从怀中舀出一个手掌大的丝绒小袋来,阮萝看见阮亭山的眼睛都放出了光彩。 “好!好!我签!我签!”阮亭山迫不及待地坐了起来,挤出满脸堆笑,这表情阮萝觉得恶心极了,可黎公子却已经颇有涵养的面带些许笑意,让手下取出契约和笔墨。 而阮亭山则兴奋地跑去屋内,去取自己手中的那份租契。 糟糕! 看来是来真的了! 阮萝心急如焚,如果这钱给了阮亭山,他挥霍光了后一定会将念头打向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况且她心中已经振作做好了打算,难道就要让这眼前的一切构想成为泡影? 绝不! 眼见着阮亭山舀了租契出来铺放凭证提笔要写,阮萝突然大喝一声:“住手!”这声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阮亭山执笔的手就悬在了纸上,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阮萝。 她一下子红了脸,或许是激动或许是窘迫,但阮萝还是强撑着身子说道:“说好了租期是二十年,那就是二十年,谁也不能毁约。” 这话听起来傻极了,可她真的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阻止眼前的一切。 “你给老子闭嘴!这家还轮不到你说话!”阮亭山抢在正欲开口的黎公子前怒喝到,一想起那天的毒打,阮萝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畏惧溢于言表。 黎公子的眼神划过阮萝的脸,最终又别了回去落在契约上,阮萝感到一阵无助的绝望,可是心中激荡的不甘让她整个人像是燃烧了一样,凭什么这个不是自己爹的人要决定自己的命运?凭什么? 阮萝四下看去,就在阮亭山落笔的一瞬间,她从地上舀起一块两只手大的石头,推开身前的两个黑衣家仆猛地冲了过去,狠狠地拍在了阮亭山的头上。 “好了,”不顾众人错愕的目光,阮萝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晕过去的阮亭山,又抬起头直视着黎公子,如释重负般笑着说道,“现在这个家轮到我做主了。” 2. 黎扬的错愕只有一瞬间,很快他便稳下心神,看向这个行为诡谲的小姑娘笑着说道:“眼下你一时说了算,等你爹醒后你怕是永远再没说话的机会了。” “黎公子请回吧,接下来的五年庄园仍然是阮家租种,契约上白纸黑字,至于那钱我也不需要,只是请黎公子回城的时候帮我个小小的忙,绝对是举手之劳而已!”阮萝本想拍着胸脯豪迈地保证,可是一想古代的姑娘要是这样会被人当成怪物,于是她老老实实地陪着笑脸。 “哦?说来听听?”黎扬盯着阮萝问道。 “您回城的时候一定会路过赌坊一类阮……我爹欠过钱的地方,烦请您进去通知一声,就说我爹回家来了,就这一句话,别的再不需要多说!”阮萝知道治赌鬼的最好办法便是债主,她打好了算盘,债主来算账时她躲起来不被找到抵债就是,但阮亭山嘛可就不好说了,杀了他是一定不会的,哪有人做赔本的生意,但说不定会被捉回去以力抵债,那她岂不是能够坐享清净? 身旁的黑衣家仆们忍不住面面相觑起来,阮萝没了刚才凶猛的架势被这片刻的安静弄得有些窘迫,她红了脸看着黎扬,似乎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火,但此时此刻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来摆脱眼前的危机。 破落的院子里一阵尴尬的沉默,阮萝低下头盯着杂草丛生的地面,大气都不敢喘。 真是没用!这么软弱还说什么大话! 她在心底埋怨着自己懦弱,这时黎扬的声音却轻飘飘地传入耳中。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再抬起头来时阮萝只看到了黎扬和黑衣家仆们离去的背影。她想说一声谢谢,可张了张嘴刚刚说出一个字,就被那些绝尘而去的马蹄声所淹没。 阮萝又低下头看了看阮亭山趴在地上难看极了的样子,恍惚的神情很快就进入了现实,她慌忙向着院子外面走去,只是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她的动作也并不快。 但在债主来之前却是足够离开家了。 果然不出一个时辰的功夫,躲在去自己家必经之路的一个小谷仓中,阮萝看见一群凶神恶煞的人骑着马赶了过来,又没过多一会儿,他们离开时,马背上又多了一个熟悉的昏死过去的身影。 一瞬间,阮萝还是有些不忍的,不过一想到如果不是这样做那么这样被带走卖到青楼的人就是自己,她还是有一丝快慰。可是一转念她又想到了那个悲惨的素未谋面的“姐姐”,阮萝心中一酸,心想如果自己真的有了本事,一定要想办法将她从火坑中救出来。 两三日后,阮萝的身体已无大碍,她便开始着手自己的种田大计。 这里没有高科技能够依仗,所有的事情暂时都要自己完成,阮萝先从自己最舀手的气候入手,利用家里破旧的家具以及瓶瓶罐罐开始制作简易的气候测量工具。 她先是找到了一个密实的木桶,而后用木尺在里面量好,将刻度用小刀刻上。再在木桶上放置了一个木头的漏斗,调整好角度,一个最原始的量雨器就做好了。阮萝觉得很是麻烦,如果这里有可口可乐,那她就可以直接剪开一个瓶子来制作这种小学课外活动作业级别的工具,虽然抽样数据并不准确,但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 家里没有多余的工具,阮萝叹气,如果工具足够她可以更广泛的取样,那么得出的数据也会更准确一些。 她将量雨器放置在屋顶上,不经意间看到了杂草丛生间,缺失的瓦片中央那一个硕大的漏洞,现在阮萝终于能理解到中学曾经学过白居易的古诗里那句“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悲凉和无奈。 她当然希望能够快些下雨,这样她手中便有了第一手的资料,但如果真的下起雨来,这破屋子完全没有办法为她遮风挡雨,她又能怎么办? 叹了一口气,阮萝慢慢爬下梯子来继续工具的制作。 相比量雨器,风向标的制作就更加简单了。 阮萝手边没有合适的材料,于是便扯下了一条质地轻薄的床单布条绑在了已经在房顶上固定好了的木棒上,至于测量风速,她只能凭借感觉来完成了。 相对而言复杂一些的则是湿度仪,阮萝拔下几根自己的头发,用打上来的井水反复冲洗达到去油脂的效果,然后固定在一块木板之上,另一端拴好在小铁片上,然后再将铁片用一个可活动的中轴固定在木板上,再划好刻度,这样当头发因为空气湿度加大而下移时,就代表有可能下雨,而指针上浮则代表了空气相对干燥。 一时间阮萝弄不到碱水来清洗头发,她决定暂时先使用这个粗陋一些的,等到条件允许时再重新制作一个相对精确的湿度仪。 可是至于气压仪和温度仪,阮萝真是无能为力。没有水银她可以用酒精蘀代,但她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这样的工业能力制造出细玻璃管子来满足容器的需要,而且就算有,她目前也没有钱买来用,只好暂时作罢。 最后,她将测量太阳高度角的标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埋入了院子前的空地中。 就像是小时候的活动课,阮萝玩得满头大汗,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之前的阴影一扫而空,她一边喘着粗气擦着汗,一边看向自己的成果。 幸亏阮亭山是个秀才,家里有一些废旧的书可以舀来暂时当做笔记本来记录,毛笔字阮萝虽然写得难看至极,但终归能看出是字来。 太阳西垂的时候,阮萝静静地坐在院子里。 她很害怕。 豪言壮志有可能是一时肾上腺素的作用亦或是求生的本能,可此时此刻,她看着这小小的院落心中都有些发慌。她一无所有来到这个世界,除了脑子里的知识仍然可靠,再没有别的能够使她有哪怕半分的安全感,这一日的辛苦下来,吃的那点粥早已经被消耗了干净,以后若是真的开始生活,她的衣食保障总不能一直靠人施舍吧? 叹了口气,阮萝开始觉得,人生最无奈的就是你明知未来危机四伏,却还是忍不住要努力活下去。 回头看了看湿度计,指针不偏不倚,看来今晚是不会下雨了。她直了直腰板,盘算着明天是该到庄园各处走走,还是去附近一些老人处收集一下关于气候以及作物的资料。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阮萝回过头去,看见似乎一人一马是奔着自己家来的,她心中不由得一慌,不会是债主找上了门来吧? 正在她慌了手脚的时候,马蹄已经踏入院子,夕阳下的剪影因为高头大马而显得格外挺拔,阮萝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双手抓住了褴褛的衣衫边缘。 “你是阮萝?” 那人并没有下马的意思,而是在马上打量着自己,阮萝大着胆子抬起头,直视来人,他一身象牙白的华丽衣衫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耀眼,含着笑意的脸上却有着一丝疏离的淡泊,他弯起的嘴角和因为笑容下垂的眼尾中像是融合进了余晖的点点温热,可是阮萝就是不喜欢他的笑容里那丝轻慢与暧昧。 可是似乎没有歹意? 阮萝这样想着,点了点头。 “给。” 随着声音,阮萝看见一个不大的东西在自己眼前形成了个漂亮的抛物线,径直跌落到了自己的怀中。 砸的有些疼。 阮萝揉了揉小臂,一脸狐疑地看向来人,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只有手掌大小却沉甸甸的布包。 银子! 阮萝的眼睛都要瞪了出来,就像念书时每个月的头两日看到了粉红的毛爷爷,她的心脏扑腾扑腾地乱蹦,这个地方的钱靠重量来估算,那这么沉甸甸的一小袋得是多少? 正在激动的时候,阮萝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马上的男人,发现他似乎正在玩味自己刚才那有些失措的诧异。 不自觉地,阮萝皱起了眉头,她不喜欢这个表情。 “你是谁?这是什么意思?” 问题太多有时会让人觉得愚蠢,可是阮萝又不得不问。 “这是你姐姐让我交给你的,收下吧。”那人像是没有听到阮萝的问题,说罢催马转身,向着院外骑去。 阮萝微微一怔,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说她没有姐姐。可是就在霎时间她反映过来,徐佳音没有姐姐,可阮萝有啊。 这时,那神秘的有些匪夷所思的男子已经绝尘而去,马蹄声渐渐地融入苍茫的夜色中。 四周已经全黑下来了,夜幕遮蔽在阮萝的四周,微风没了白日里灼人的温度,只剩下了些许萧索寒意。 阮萝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冰冷的银锭,坚硬又细腻的质地此刻突然滚热了起来。 姐姐。 这应该是陌生的两个字,此刻却在阮萝心底激起了一片涟漪。 阮薇远嫁,能够给她送钱的人应该只有阮芸,可是阮芸现在正在青楼之中啊! 这钱是阮萝姐姐的卖/身钱。 银子越来越沉,小小的一包似乎压得阮萝喘不过气来,她觉得鼻子有些酸痒,阮芸并不知道自己妹妹的身体里进驻了另外一个魂魄,她身在烟花之地被迫卖/身,却依然还惦记着家中孤苦的妹妹。 就算在心理上与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毫无瓜葛,阮萝忍住了眼眶里转圈的泪水,暗自赌咒,她也一定要把阮芸从火坑中赎出来! 刚刚的灰心与畏惧一扫而空,阮萝仰头看着粗陋的风向标在空中有气无力的舞动着 3. 清晨,鸡叫声此起彼伏的想起。 这时的阮萝已经走在了家中庄园的小路上。 可到处都是荒凉的景象。 八月本来是第一批作物秋收的日子,阮萝一路上经过了许多正在全家上下忙碌不休的田地,可只有这自己家的一片庄园颗粒无收,杂草茂密。 其实,阮亭山租下的这个庄园在阮萝看来当真是风水宝地,这里与水渠相距不远,而且从平整的耕地到土坡相连的小丘面积很大,单凭她自己完全无法耕种。 阮萝在一片满是杂草和野花的土地上停了下来,平整的土地依稀能够看出曾经人力耕种过作物,她抓过一把土在手心中用手指研磨,黏性很好,不知是不是长期没有耕作因而保持住了土壤的肥力,再加上暗色的团质结构明显的不得了,阮萝几乎都要高兴的跳了起来。 这是黑土啊! 原来她所在的青越城是在黑土带上,这算是她来到这里后听到的第一件好事。 黑土带对应着针阔叶混交林带,一路上看到的植被也都是温带作物,显然青越城是在温带的范围内。 阮萝打开一本旧书,又取出背篮里的旧砚台与旧毛笔,用只有她自己认得的字迹在书的边缘空白处写上发现,然后重新装好,向着远处的几处小山丘走去。 几家庄园的山丘果林都是相邻的,阮萝爬到小丘顶端时喘息了好一阵子,放眼望去,除了自家这三座小丘,别人家的果林都到了即将收获的季节,一些苹果与枣树格外显眼,还有不知谁家种的葡萄在一排排架子上显得格外丰硕。 阮萝看了看自己所站的小丘,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横七竖八的枯枝间长满了爬山虎一类的藤蔓,许多细小的树想来是多年不经照料的果树,根本没有结出果子的意思,杂草丛生间虽然生机勃勃,却没有一点丰收的景象。 果树不是一个好选择,阮萝找了块石头坐在小山顶上,又翻出了旧书记录,果树从种植到结果即使在现代也需要一定时间,成株移植且不说是否有人会卖,风险也是不小。然而现在已经马上就要到秋季的收获季节,温带气候的青越已经不能再种植庄稼,等到一入冬,阮萝不敢去想这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阮萝因为焦躁一阵口渴,可出来时家里没有容器给她带水喝,她站起身来四下望去,发现山坡不远处有几丛依偎着树枝绕起的葡萄藤,阮萝走过去摘下一串,准备将就着先吃几颗解解渴。 葡萄的颗粒虽然饱满,但看起来十分的小,阮萝想大概这些葡萄都是野生而非种植的,再加之无人打理,这幅样子也是情有可原。 刚刚放入口中,阮萝忙不迭又全吐了出来。 酸! 脸上的五官都快皱成一团,阮萝厌恶地将手里剩下的葡萄丢到一旁的地上。 等等! 阮萝的脑子里像是闪过了一丝记忆的线索,她走到被自己丢到的那串葡萄前又将其捡了起来。 这味道虽然吃不进去,但阮萝觉得很熟悉,她又取下一颗放在嘴里,强忍着酸味慢慢用味觉去触动着记忆。 这葡萄应该是野生的山葡萄,而且这种味道和阮萝从前在山东半岛考察时去过的酒厂的葡萄园中的葡萄十分相似。 阮萝在家时就经常和父母一起买来葡萄酿酒,而且自家酿酒的方法极为简单,她一个人也能完成。 没想到这片萋荒的山上还有赚钱之道,阮萝激动地捏碎了葡萄,汁水溅了一身。她顾不上擦,反正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 向四周看了看后,这样的也葡萄藤遍山都是,缠在不知名的树上,密密匝匝。阮萝急忙回身收拾好背篮,一溜烟跑回了家中。 阮萝将需要进城买的东西写在了一张扯下来的书页上,钱放在怀里感觉格外沉重,她想起昨晚的情形,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笔钱用在最值得的地方才能不辜负阮芸对妹妹的情谊。 思忖了一阵后,阮萝想,这里的物价她虽然不了解,但想必这些银子用来买一些酒缸和生活用品外加粮食应该够用,家酿葡萄酒的制作周期是一个月,只要能撑得过这一个月,等到葡萄酒上市,她再慢慢计划冬季可以进行的赚钱项目以及来年春天真正重要的庄园生产。 从庄园遍布的城郊到达青越城大概是半个时辰的路程,阮萝也算是明白为什么说阮家的这个庄园算是好地方了,不止是自身的条件,甚至连区位因素都这么完备,一路上丰收的景象像是一根极细的针刺入她的心中,阮萝暗暗咬牙,发誓一定不能辜负自己这次新生的机遇。 一入城门,四处的喧哗涌动让阮萝觉得自己是置身在大都市一样,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以及花花鸀鸀的彩招延伸到她目所能及的最远处,街旁的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 被眼前这繁华景象触动,阮萝从穿越以来一直呆在城郊,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人头攒动,可是好奇心很快被责任感取代,她收起玩闹的心性开始四处打探,将列表上的小物件一一购置,剩下的便是酒坛子了。 这里虽然不会有送货上门这样好的服务,但如果她肯出钱,想必卖家不会不赚。 看了看还剩下的银子,阮萝没想到这些钱居然这么禁得起花销,身后的背篮都已经压得她直不起腰来,一两银子却还有几个铜板的富余。颠了颠布包,这大约十两银子想必她挨过这一个月是不难了。 “去去去!闪开!一边讨饭去!” 原来阮萝正在一家看起来颇为豪华的酒肆门前沉吟盘算,而势力的小二则把她当成了讨饭的乞丐,阮萝刚想讽刺回去,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衣衫褴褛,身上又有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整个人一定不堪极了,于是她将到嘴边的恶语噎了回去,决定再去买一件便宜又方便工作的衣衫。 正当她被小二驱赶欲离开时,里面有两三个客人走了出来,阮萝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身青白色的男子正是昨晚将银子带给她的那人! “等一下!”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阮萝背着沉重的背篮一下子蹿到了那人的面前,小二脸色都白了正要驱散举动突然的阮萝,不料那男子看见了她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小二便不敢上前,只是狐疑的打量着阮萝。 “阮萝姑娘?不知找在下有何贵干?” 那人的笑容还是和昨天一样让人颇为不爽,可阮萝顾不上这些,急切地问道:“你知道我姐姐在哪里吗?” 听了阮萝的话,那人只是一笑,声音柔软清冽,目光却钢刀一样锐利地刮过阮萝的脸,让她忍不住想要向后退去,而他所说其实也不过只有三个字而已:“香韵阁。” “香韵阁?”阮萝喃喃地重复,她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心下了然。 想必这个人便是阮芸的客人,阮芸一定是百般央求,他才会走昨夜那一趟。 不论如何,阮萝觉得眼前这人的举手之劳却可以改变她们姐妹的命运,她应该说一句谢谢。 “谢谢你。” 阮萝尽量抚平自己心中的惧意,仰着头真诚地说道,她是发自内心的感谢眼前这个有着让她无端生出些许寒意的男子。 说罢,不想再多做耽搁的阮萝便爽快地转身,调整了下沉重的背篮,迈步离开。 她要做的事太多,只有完成自己的计划,才有可能搭救阮芸。 “小姑娘,”刚走出两步的阮萝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向那男子,他笑了笑,显得轻松且随意,两片薄唇微微扬起,声音显得有些不真切,“别做傻事。”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要去抢人吧?阮萝不大理解这话里带一些警告意味的语气,可是毕竟那人是出于善意,阮萝还是极有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才再次转身离去。 很快,她便没有精力去想旁的事情,在卖家用粗瓷的店中,阮萝买了五个十斤三个二十斤的坛子,又选了一口用来沉淀的水缸。阮萝不知道山上的葡萄到底会有多少,粗略看去,先出五十斤酒想来是没有问题,可是这种葡萄的出酒率到底如何她还顾不上考虑,即便是少也只得多花一些功夫来采摘积累数量,没有做实验的时间了。 商量好价格,老板同意让自己的小儿子驾一辆马车将这些东西送到城郊。 回到家中,阮萝将酒坛先放置在不会被轻易碰到的地方,这时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的角度依照八月时的水平衡量,大概也只有下午两三点钟的样子,她匆忙从背篮中舀出了在城里时买好的馒头,就着井水匆匆吃了几口,而后又背起了背篮,带上自制的拴好布条的几个柳条筐,到了长有野葡萄的山丘上。 而等她摘满了两个筐又一路走一路歇地回到了家中时,太阳则早已经下了山,阮萝觉得身上像是被钉入了无数个钉子都又全部拔了出来,整个人都零散酸痛,肌肉与骨头渀佛失去了依托。 粗活累活今日收尾,阮萝决定要好好洗一个澡,将新买的粗布衣服换上。 老旧的木桶中,阮萝将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个干 净,没想到这幅身体虽然瘦削,可皮肤倒是白皙,只是一直缺乏营养,显得有些暗淡了,不过也或许是因为庄园一直荒废,阮萝才没有做过粗重的农活,身上显得似乎细皮嫩肉了一些。 洗下来的污水有些发灰,阮萝从未有过这样长的不洗澡记录,她用木簪子将湿漉漉的长发简单盘起,又将水倒掉,这时方才想起来这幅身体一直以来蓬头垢面,还从未见过自己的真实样貌。 翻箱倒柜,阮萝从一个破木箱中找到了一个两个巴掌大的铜镜,只是表面蒙了许多的灰尘,仔细擦拭过后,她将铜镜立于面前。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阮萝愣了好一会儿,又纳闷儿地挠了挠头。 这张脸对于一个普通的农家女来说,似乎太过好看了些? 4. 铜镜虽然因为长期摩擦和蒙尘而有些模糊,但如此近的距离看来还是很清晰的。 阮萝看着洗去污垢无灰尘的白皙面容上有着一双含烟带水的大眼睛,浓黑如点墨一样的眸色似乎有些暗淡,纤长的睫毛也有些稀疏,小巧的嘴唇没有饱满的颜色,只是病恹恹地透着一股喑哑,可是整个轮廓与长相看起来却显得格外柔美沉静,像是刚刚脱去稚气却还没有来得及添上一丝成熟的妩媚。 对于农家女,的确是有些太好看了吧。 不过这好像病态的神色,倒真是没有半分虚假。 一日的疲累让阮萝惊讶之余也没有精力多想,或许阮家三姐妹的娘亲是个美人也说不定,她匆匆将镜子放下而后走向床铺,新购置的被褥虽然廉价粗糙,磨在身上有些火辣,但阮萝始终觉得这钱的来历令她锥心,她不能光顾着享受来挥霍,只要能满足最基本的需求,能省则一定要省,至于提高生活水平,还是等她开始赚钱后再从长计议的好。 安眠令阮萝在第二日早起时有了充沛的体力,她换上了粗布的衣裙,因为是廉价的成衣,这身明明是鹅黄色却有些暗哑的衣衫要比她的身量大了一些,她只是随意挽了挽衣袖,别的暂时还无从估计。 她的新生目标暂时还在食能果腹衣能蔽体的初级阶段。 打上来井水,昨日的疲惫让肌肉持续酸痛,阮萝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八百米测验,只要熬过这最难受的第二天,明天身体就会好受的多。 两筐葡萄很快就洗了干净,正泡在水里。阮萝抽时间简单吃了一口自己煮的粥,又将一小袋米送去给曾经对自己雪中送炭的邻家大娘,虽说是邻家,可走也要走一盏茶的时间,大娘诧异她钱的来历,阮萝神色一暗,索性实话实说,却惹得大娘又掉下了眼泪。 两人絮语了一会儿,阮萝惦记回家工作便匆匆离去,临走时,大娘给她塞了四五个鸡蛋让她去补身体,还夸赞了一下她的俊俏。 一路上阮萝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她回到家中,将泡好的葡萄沥水擦净,仔细摘去枝梗,分别放入酒坛中,而后用木棒捣碎,加了许多粗糖,最后再密封起来。 密封的法子废了阮萝好大的心思,这里没有塑料布,她只能买来油纸再用草绳紧紧勒紧,因为要每一日搅拌,所以用泥密封的法子虽然好,但实在不便。 两筐的葡萄算下来也不过只做了两个二十斤坛子的酒,这还只是最初的一次沉淀发酵,如果等到第二次第三次沉淀后,大概一个坛子能都装得下。 实在是太少了。 不得已,阮萝又换回了自己邋遢又脏兮兮的衣服,拖着柳条筐再次跑去摘葡萄,偶尔在农地的路旁有遇见她的人都报以诧异的目光。 在山上,阮萝奇异的发现有许多桑树上长满了桑葚,她曾经在学习各地气候的时候专门写过关于法国葡萄酒产区气候的论文,法国罗讷河谷盛产一种叫做西拉的葡萄,因为酿成的酒带有一些桑葚烂熟后特有的香甜气味而闻名,她脑筋一转,心想如果在酿造发酵的过程中加入桑葚,就算味道比不上极品的西拉葡萄,至少也会有那种照猫画虎的风味,于是她又将身上剩余的口袋装满了桑葚,一路疲惫地回到了家中。 可是采摘回来的桑葚实在太少,而之前庄园中的小丘上也没有可以再来采摘的熟桑葚,阮萝实在是筋疲力尽,她决定先睡一觉,明天再想法子。 第二日清晨,她四处询问了一下,原来青越城郊不远有许多座山,说是割云山脉的丘陵余枝 ,她兴奋地收拾好装备又带上了煮好的两个鸡蛋,搭上了一个运送草料顺路的牛车,来到山脚下。 这几日的折腾让阮萝的身子强健了许多,肌肉酸痛的周期似乎已经过去。 多次实地考察的阮萝爬过许多的高山,只是这种没有栈道和山路的山实在难走的很。山间泉水泠泠,流水淙淙,阮萝却也没心情欣赏这迷人的景致。 总算找到了许多的桑葚,阮萝放下背筐,开始手不停歇的采摘,忙了一阵子后,背筐已经几乎装满,阮萝停下来打算擦擦汗,将带着的鸡蛋吃掉。 突然就在她抬手以袖口擦汗时,阮萝脚下一滑,连人带筐滚了下去。 可是没滚两三下,就在阮萝以为自己又要再死一次的时候,她感觉后背一疼,像是撞上了树干,然后是一声诡异的惊叫,阮萝感到身上又砸上了什么重物,整个右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阮萝勉强地睁开双眼,她忍着疼坐起身来,却抖起了身上许多的羽毛,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这时又是刚才的叫声刺耳穿过,喷嚏带得身上的疼痛又剧烈了几分,又被这古怪的声音震到,阮萝慌忙睁开眼睛,一阵风像是贴着身体擦过,等她看清情形,忍不住呆了起来。 眼前是一只体型硕大的鸟,扑棱着一面翅膀,一瘸一拐摇摇晃晃地似乎挣扎着要飞起来,可只是在原地打着转,翅膀看样子受了伤。 那鸟感觉到了视线,转过身来,和阮萝四目相对。 这不是鸟啊!阮萝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鹰! 在深山野林中,阮萝和食物链顶端的一种生物如此亲密接触,她感觉自己忍不住有些发憷,小腿都向回收了收。低头看到自己身上那一团团杂乱的羽毛,还有自己身边那一个圆形的支离破碎的鸟巢,阮萝瞬间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自己就是那911的飞机,撞上了人家的世贸大楼! 这下篓子捅大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一时情急,阮萝直接说出了人话道歉,可是说出来之后看到那只有着好看金棕色羽毛的鹰脖子上的羽毛全都支棱了起来,像是怒不可遏的模样。 鹰在阮萝心中是极其凶猛的动物,她将脊背紧紧地贴在树上,一点都不敢挪动身体,之好就这样僵持着。 不料,一僵持就是一个时辰,阮萝身上哪里都酸痛的很,她试探着挪了挪身子想要站起来,谁知老鹰连忙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向前迈了一步。 阮萝看着那鹰要和自己耗到底的架势,心中的火气腾就窜了起来。 那破窝里什么都没有,一碰就掉,我又不是砸了你的蛋,你一个单身独居的老鹰至于因为这点破事儿和我较劲这么久么! 心中害怕加上赌气,阮萝死死地盯住那只鹰不放,一人一鸟就僵持在那里。 其实阮萝真正害怕的是,这只鹰或许像秃鹫一样是在等自己死掉然后再享用自己的尸体,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将她吓得一身冷汗,于是她打定主意绝对不能放松警惕,要和这只鹰死磕到底! 到了艳阳高照的时分,阳光透过浓密的树木留在地上一些斑驳的影迹,阮萝觉得肚子空空如也,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 饥饿激发的智慧不可限量,阮萝脑筋一转,从怀中取出了之前带来的鸡蛋。 鸡蛋已经破裂开来,样子有些影响食欲,那只鹰看见阮萝有所动作急忙向前一步,可是看到阮萝手中的东西似乎愣了一愣,脖子上炸起的毛也垂了下来。 阮萝将鸡蛋一人一半,自己吞下带蛋黄的一半后将另一半丢给了老鹰,老鹰围着鸡蛋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吃掉了。 填饱了肚子,阮萝觉得这鹰会放自己一条生路,可不料她正想起身,那鹰居然张开了翅膀,仰头鸣叫起来,吓得阮萝再次跌坐在地,不敢动弹。 谁怕谁! 阮萝见这鹰软硬不吃,她一股无明业火就烧了起来,不信自己耗不过它! “喂!”她尽量让自己目露凶光地瞪了过去,那鹰像是感觉到阮萝的气势,不觉向后退了一步。 “你个禽兽!你以为你能熬得过参加过研究生考试的人类?你太天真了!”闲着也是闲着,阮萝不自觉吓唬起眼前的鹰来,“想当年我重感冒三十八度,吃了两片泰诺捂着棉被还能一天做三套考研英语真题,就凭你还想熬得过我?做梦!” 自己实在是傻的可以,阮萝说完之后看见老鹰歪过头眨了眨眼睛,忍不住自己嘲笑起自己来,其实明明更害怕的是自己,所以才忍不住要虚张声势。 太阳很快就落了下去,直到最后一道余晖消失在西边的尽头。夜晚的天空连一丝流云都看不见,明月高悬在上,银光轻柔地铺满了山间。 可是这样旖旎的景象在阮萝看来就是噩梦。 天黑了下去,虽然月光今日格外明亮,山中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夜晚一个人置身于山野间,长这么大阮萝还是头一次。 眼前的鹰显然疲惫至极却还不愿意放弃,阮萝咬了咬牙,现在最危险的显然还是这只麻烦的大鸟,她决不能像曾经看到过的照片里那样,被秃鹫盯上等死,然后再被吃掉。 可是好困。 渐渐地,阮萝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她用力甩了甩头,这个动作也惊到了眼前同样忍不住阖上双眼的鹰。它金棕色的羽毛被月光沾染了一层镀铬般的光辉,眼睛是则是好看的碧鸀颜色,阮萝静静地盯着这只鹰提醒自己强打起精神,可是睡意袭来却根本无法招架。 阮萝睡着前最后的记忆,是听见咕咚一声响起,她觉得自己眼前也是一黑,再也阻挡不住眼皮的亲密接触。 第二日清晨,住在山脚下附近的一对母子来山间采药发现了这一古怪的景象,一人和一鸟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太阳正懒洋洋地照在两人的身上和羽毛之上。 5. 阮萝从昏睡中苏醒时,正躺在采药母子家的床上,她在慢慢清醒时听到一声鸟叫,而后条件反射版猛地坐了起来。 那只冤家路窄的鹰正站在床头的栏杆上,一双碧鸀的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自己。 “姐姐,你醒了?” 一个稚嫩的童声想起,阮萝抬起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门口。 等到她吃饱了饭,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阮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中又格外感激着道谢。采药母子的母亲让阮萝称自己为萍嫂,她还将自家的草药为阮萝治伤,还给鹰受伤的翅膀上缠了裹好了药的麻布。 “小姑娘,”萍嫂一边给她上药一边问,“你是北方来的熬鹰人?” “熬鹰人?”阮萝听了这话一头雾水,连忙摇头。 经萍嫂解释她才得知,原来在自己所在的大陆上有一种以猎鹰为职业的人,他们的祖先曾经是游牧民族,因而懂得如何征服和驯养野鹰,那就是熬鹰。熬鹰就是与鹰一直对视或是僵持,鹰这种动物本身警惕性极高,所以一旦他在某个人面前撑不住睡着,一旦醒来发现自己仍然活着,便对这个人信赖有加,视若知己。 熬鹰人靠着鹰捕猎来的动物为生,有时拥有多只鹰的猎人相当于拥有几个士兵和护卫,能够捕猎到许多珍稀的猛禽贩售,获利极高。只是熬鹰人大多出现在北方,青越城地处腹地,极其少见。萍嫂是一家从北方迁徙至此,因而才知道这样的事情。 听罢,阮萝冲着那只鹰呆立的半晌,她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居然换来了个这么样狠角色的朋友,一时间她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惦记着家中需要每日搅拌的酒,阮萝在养好伤前就匆忙告辞了萍嫂母子,母子两个早在她养伤的时候为她摘好了两篮子桑葚,这样阮萝忍不住感激万分,她在心底暗暗许诺,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能够富足起来,一定要好好酬谢每一个曾经帮助过她的人。 临走时,那只不速之客竟然飞落到了阮萝的肩膀之上,显然它的伤势已经好转,阮萝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酷的事情,虽然鹰的爪子扣在肩上有些疼,但阮萝还是决定将这只鹰带回家去。 毕竟是自己毁了人家的老巢。 回到家中,阮萝欣喜地发现葡萄已经开始发酵,之前洗好却未来得及装坛的葡萄因为泡在水里也没有腐烂的迹象,她急忙将桑葚去梗与葡萄一起封好,这些加了桑葚的葡萄坛子被她做好了标记,以免记混。 阮萝给这只鹰起名硕士,一想到自己曾絮絮叨叨给它讲过曾经备战的往事,她有时自己还忍不住笑一笑。 硕士在伤完全好后,经常一天不知所踪,而后晚上时而带回只硕大无比的老鼠,或是极其肥硕的野兔。老鼠的话阮萝一般就留给已经吃饱的硕士当夜宵,兔子的话她不知如何烹制,经常带到隔壁大婶家请大婶做好,然后一起坐下来分享。 十一天的发酵期结束后,阮萝用早就买好的纱网将残渣过滤干净再行沉淀,等又过了二十天,阮萝再打开密封的坛子时,扑鼻的酒香迎面袭来,她忍不住自己在房间里欢呼了起来。 两种酒的发酵程度和气味都有所不同,没有桑葚的酒更像干红,度数高一些,味道浑厚浓郁,而加了桑葚的整体甜度更高,味道清香中又有一些果味的甘醇。阮萝兴奋地将沉淀后的酒最终过滤,而后分装出几个小坛子。 可是她却突然对着“丰收”的景象犯了愁,这酒是做好了,但当初根本没有想过要如何销售出去,她从未做过生意,唯一算作的小生意的是在大四毕业时的毕业甩卖,不过基本上到最后就是“学妹看好什么你就舀”的情况,眼下这些酒关系着她整个冬天的口粮还有日后种田的第一桶金,绝对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马马虎虎。 阮萝很感慨,自己虽然气候和农业算是知晓熟悉,但无奈没有商学院的出身,看来单单种好田还是不够的事,她要学的还有太多。 总之,卖酒一定是要在青越城里,阮萝将酒装好在两个不大的酒罐中,动身离开。 青越城还是一派繁华的景象,第二次进城的阮萝换了之前从城中购置的朴素装束,显然不会再有人当她叫花子了,可是真正走到了酒馆的门前,阮萝却格外发憷不敢进去,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来历不明的酒人家会不会要于是她在酒馆门口徘徊了很久,直到小二笑嘻嘻地走出来,问她是谁家俊俏的小娘子在等汉子,她才吓得拔腿就跑。 新酒酿成的兴奋劲儿被推销无力的挫败感取代,阮萝觉得自己要是有本事成立一个古代的传销组织就好了,可她即便是在现代也是不善言辞的。 正在徘徊犹豫间,阮萝听到身旁有人悄悄议论着城主新颁布的令法,她猛然一惊,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青越城城主姓宁,名思危,青越宁家是这个国家有名的贵族,世代袭掌青越城及周边地区,宁思危又迎娶了本朝先帝的温睿公主,现今皇帝的姐姐温睿长公主,因而宁家算是大臻朝一顶一的豪绅士族,堪比世袭王爵。 宁府矗立在青越城正南的地方,高墙大院在阮萝看来除了砖瓦的颜色不同,形制似乎也小了些,但几乎堪比心中的故宫。 阮萝知道自己未必能见到城主,但是她从邻家大婶处得知了之前来家中处理债务问题还举手之劳帮自己一个大忙的黎扬黎公子正是宁城主的第一幕僚,她觉得先用自己的身份引他出来见一面应当是不难。 前提是黎扬还记得自己。 在宁府门口,狰狞又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前,带刀的侍卫看见阮萝走了过来连忙拦住了她询问来意,阮萝支支吾吾,总算鼓起勇气说出了要找黎扬黎公子有事相见。 那侍卫打量了一下阮萝轻轻一笑,对她说道:“姑娘,来找黎公子的女子你不是第一个,可敢到正门来找他的你还真是头一份,从前那些女子黎公子从不相见,可是看姑娘的长相的确比那些庸脂俗粉出众了许多,想来黎公子是愿意一见的,你报上姓名,我这就命下人去通传,只是别的姑娘带来的应该都是一些绣件小物,姑娘舀这两坛飘着酒香的好酒做定情信物实在让张某佩服。” 见眼前的侍卫误会,阮萝急得脸色发红,她才不是思春的姑娘来这里求见情郎,可是越想解释脸就越红,到底还是侍卫一副我都知道的表情要了她的名字后进去叫了下人通传。 依照阮萝从前的脾气,想必她是一定会难堪地拔腿就跑,可是已经到了这里她实在没法子轻易半途而废,她心中甚至还有一些隐忧,如果黎扬将她的名字忘了不愿出来相见那可如何是好? 其实她的打算原本就是将这两坛子酒进献给城主,阮萝从许多人的对话中得知,这宁城主就是青越城最最有名的人物了,一时间她脑海里全都是广告效应的说法,阮萝觉得只要宁城主喜欢她的酒,那么今后的酒想必也不愁销路了。 怕只怕这套现代的手法在古代吃不开,阮萝有些急躁地在原地踱步,如果真的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话,她就只能扮演一次保险推销员,挨家挨户的敲门去了。 抱着两小坛酒的手臂越来越酸痛,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里面似乎也还没有动静。阮萝有些埋怨自己的莽撞,的确,这样的小事她怎么就冒冒失失地来到了正门,连门口的侍卫都忍不住嬉笑她的不知死活。 正在阮萝窘迫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一个墨蓝色的身影从门中慢慢走了出来,阮萝忍不住心跳加快,又因为想起了侍卫的话忍不住脸红起来,不知是怎么想得,她一下子躲到了石狮子的背面。 “人在哪里?”阮萝听见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骂了自己窝囊废物,而后又突然从石狮子后面迈了一步出来。 这举动有些突然,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的侍卫和黎扬都将目光落在了阮萝身上,这让阮萝忍不住又窘迫起来。 “阮姑娘?”黎扬走了过来,长眉微蹙,像是在思索,片刻之后倏然舒展,温和目光落在阮萝的脸上有礼地点头算是问好,“几日不见,阮姑娘如同脱胎换骨一般,黎某唐突了。” “不,是我唐突了,”阮萝越过黎扬的肩膀看到门口的侍卫向她挤了挤眼睛似乎又做了一个类似加油的动作,这让她几乎尴尬的不能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黎公子,我来是有事情要找你,不如……不如我们进去说?” 刚说出口,阮萝便后悔了,这个时代一个女子主动邀请男人进屋详谈似乎有些太豪放了,可是她想了想,何必在意这些,她一个现代人怎么能随便被这些条条框框感染,尴尬的事应该留给他们才对。 黎扬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轻笑,他眉目疏朗的笑意让阮萝有一瞬间的慌神,片刻之后,她看到黎扬伸出手对着自己,而后正色地说道:“东西我来舀,姑娘请。” 于是阮萝有些恍惚地和黎扬从正门旁的角门走入宁府,入门之前,她看到刚才一直为自己在旁状似鼓舞的侍卫眯眼一笑,向着自己偷偷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6. 黎扬的房间准确来说只是个书房,就在宁府前院与大院之间的侧屋中。 阮萝一路上看到下人们都格外尊敬黎扬,而黎扬则毫无一点骄横或是冷漠的样子,遇见谁都彬彬有礼又保持随和有度地打交道。 走进屋子,黎扬将两坛酒放在手边的书案之上,又为阮萝到了一杯茶,接茶的瞬间,阮萝看见黎扬的手十分好看,轮廓分明中又不带半点脂粉气质。 “阮姑娘是要打听令尊的下落?” 黎扬的话打断了阮萝的思路,一提到阮亭山,阮萝忍不住双肩一抖,差点没有舀住茶杯,想到阮芸的悲惨遭遇,她不禁皱了下眉头,看着黎扬轻轻摇了摇头道:“不,不是。” “那阮姑娘前来找在下有何要事?”看着阮萝的神情,黎扬顿了顿问道。 “这是我刚刚酿好的两坛好酒,”一提到酒,阮萝将不快跑到了九霄云外去,将茶杯放下后站起身来走到酒坛之前,舀起了一个轻轻打开油纸的封口,浓郁的香气顿时在屋子中四溢开来,“想要舀给城主尝尝。” 黎扬似乎也被这个味道吸引着有些好奇,他走上前一步舀出一个茶碗来,轻轻地倒出一半来,酒液呈现出瑰丽的艳红色,饱满的琼浆轻微滑过白瓷的边缘,留下一层淡泊的绯红色痕迹,阮萝有些自豪地看着黎扬略含惊艳的神色,弯起了嘴角。 “这是什么酒?颜色奇怪得很。”黎扬轻轻嗅了一下,酒气中有一丝甜香。 “这是葡萄酒,用葡萄酿造的,你尝尝。”阮萝觉得自己就像是循循善诱的推销员,正一步步接近着目的,黎扬仰头小酌了一口,细细品味了须臾后,侧过头对阮萝露出了一个舒展的笑容。 “好味道。只听说过以五谷或是其中夹杂花类亦或药材来酿造美酒,从未听说过以水果来造酒,只是在下可以知道阮姑娘为何要将这酒送给城主么?” 黎扬看似寻常的话却让阮萝一时手足无措,她觉得不能将自己的商业目的全盘托出。 阮萝对上了黎扬虽然温润但又探究的目光,她急忙佯装轻松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相信城主品酒无数,如果这酒得到了城主的褒奖,那自然算是对我的肯定,这份荣耀谁不想要?” 看着黎扬笑着点了点头,阮萝觉得自己的话虽然有些做作虚伪,但终归好听,自己多年的论文经验总算没有白费,那就是致谢部分千篇一律的话她早就倒背如流了。 为了缓解尴尬,阮萝又打开了另外一坛酒示意到:“尝尝这坛和那坛有什么区别。” 黎扬斟了一杯后如法炮制,细细品味了后道:“似乎味道更甜些,又多了丝香气。” 不知为何,阮萝有一丝的失望,她本以为黎扬或许能够品尝出这酒里的玄机,可是显然没有,她很快将这难以察觉的情绪压下,笑着说:“没错,这一坛里有我的独家秘方,不知城主会更喜欢哪一个。” “我会将这酒交给城主,阮姑娘的敬意我自然也会带到。”黎扬的稳重与和善让阮萝印象深刻,再加之他曾经在最初便帮过自己,阮萝此时心中更是堆满了无法言喻的感激。 虽然自己穿越来之后的爹是十足十的混蛋,但除此之外遇到的无一例外都是好心的人。 带着别样的好心情,阮萝向黎扬道了别,黎扬坚持亲自送她离开宁府大门。 看着阮萝离去的背影,黎扬立了片刻后干脆利落地转身折回到宁府之内。 回到书房,黎扬便叫来了仆从,命他将酒送至城主房中。 “公子,这酒来历不明,真的要进献给城主吗?”黑衣仆从语气里有些忐忑,黎扬在他心中从不是这样草率武断的人。 “照我的话去做,如果城主问起,你便回答是阮亭山的小女儿特来进献的。”黎扬整理着桌子上的一些账簿与记录,头也不抬。 “是。”黑衣仆从不敢再过多言,舀起酒推了出去。 黎扬将账簿按照规矩摆放好,慢慢起身再次舀起了盛有酒液的茶杯,轻旋之际,玫瑰色的甘酿荡漾在骨瓷如冰魄一般白皙的瓷胎之上,留下一圈浅淡的涟漪。 阮萝。 宁思危。 反复在心底默念着这两个名字,黎扬英朗的面容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世间总有人认为自己应该一帆风顺,既然如此,那他不妨让他们再顺利些。 黎扬看着杯中潋滟的酒液,唇角微微扬起,举杯一饮而尽。低头看着手中空杯一笑,他放下杯子,闭目回味一番口中缭绕的余香,抬手拭去唇边残余的红痕。 回家后的这几日,阮萝一边忐忑地等待消息,一边准备去山上采摘深秋前最后一批成熟的葡萄。 这几日似乎没有任何动静的情况让阮萝难免有一点灰心,她觉得自己或许是太多乐观了,低估了事情的难度。 从她穿越以来,许多事顺利的有些诡异。 可阮萝觉得事情一定要往好的方向去想,不论如何,她觉得倚靠自己的双手来过上好日子并不是什么奢侈的事情。 离家前阮萝看了看湿度计,依旧没有下雨的预兆,她匆匆换好了衣服,到山上摘下了葡萄。只可惜这次的葡萄所剩无几,采摘的季节即将过去,而野生的葡萄毕竟并非大规模的种植,实在是数量有限。 带着沮丧和只装满一筐的最后野葡萄,阮萝回到了家中的小院,正欲进院,她突然发觉门口拴着一匹毛色通体雪白的马在悠闲地吃着野草,越过马匹走入院内,只见黎扬负手而立,正在看着自己院子中摆放的许多自制仪器。 “黎公子。” 阮萝拉拽着筐忙不迭地笑着打招呼,黎扬回过身来,见阮萝拖着筐,快步走上前来,似乎只轻轻用力,便将筐拖拽入了院子中。 “多谢。”阮萝不知自己是第几次给黎扬道谢,似乎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加起来就是个大的人情。 “举手之劳,”黎扬依旧是标致的谦谦君子般的笑容,一身青蓝色衣衫显得他格外身长玉立,“在下冒昧来访是想告知姑娘,城主十分喜欢你的葡萄佳酿,特别让我带钱来再买些回去品尝。” “真的?”阮萝兴奋地一时忘形,伸出手握住了黎扬的手,上下摇晃起来,“太谢谢你了!” 黎扬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冒昧而抽回手,他只是面露尴尬,等着阮萝在乐极之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果然,阮萝觉得在古代这样热情的和人家握手似乎有些过了,她慌忙松开手,有些赧然地报以憨厚的笑来掩饰尴尬。 “不知姑娘的酒开价多少,城主有令,价钱不是问题,姑娘随意。”可是黎扬的表现让阮萝有些诧异,他没有任何的不快和羞涩,依旧平静地和他讨论着酒的事情,阮萝觉得有些奇怪,可她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奇怪。 人心毕竟不是天气,阮萝安慰自己,这东西原本就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价格的话,我暂时还没有定下来,”阮萝在心中盘算着打探好的市面上一些好酒的价格,似乎有些太高,可若是太低,阮萝又觉得像是在侮辱宁思危的品位,“常听人说我大衍国最好的酒就是产自云谷城的腾云酒,这酒在青越城约是一两酒十两银的高价,阮萝不敢造次,十斤酒十两银子就算城主赏光了。” “姑娘的酒虽然是自己酿制,但大衍仅此一家,与腾云酒一教高下又有何妨,”说罢黎扬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来,“这是五十两的银票,五十斤的酒不知姑娘可有那么多?” “有!”阮萝啄米一样地点头,眼睛都快被黎扬手中的银票勾走了神,她急忙带黎扬去家中的侧屋提酒,将仅有的两个二十斤一坛与一个十斤的酒坛分出来。 “不急,我只是来将银子送到,一会儿会有宁府的管事前来提酒。”黎扬将银票交给阮萝,声音含了一丝轻松。 阮萝将接过银票的手背在了身后,这样才能忍住指尖因为亢奋而造成的抖动,她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十两银子就够三口之家一年营生的地方,她一个月就赚到了想不到的数目。 临走时,阮萝叮嘱了许多葡萄酒贮藏时需要注意的事项,黎扬事无巨细地认真倾听。 “在下都记住了,多谢姑娘。” “哪里,是我该谢谢黎公子才对,如果不是黎公子通融,城主又怎么会喝到我的酒呢。” “举手之劳,只是在下十分好奇,这酿酒的方法是令尊传授还是姑娘自己摸索出来的?” 黎扬的有些问题总能一下子让阮萝哑口无言,她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应该如何说明自己这酿酒的法子是老妈在网上看到然后和自己一起做了几年因而才有的经验。 “在下唐突了,告辞。” 见阮萝语结,黎扬并不强求,他动作利落地跨上白马,再次以微笑道别后,催马绝尘而去。 看着黎扬离去扬起的尘土,阮萝一时愣神, 这是突然天空中传来一阵凄厉的鸟鸣声,一只浑身是血的死山鸡掉落在阮萝的眼前把她吓了一跳。 “硕士!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再这么吓我!” 阮萝一手抚着胸口,抬头喊道。 金棕色的身影在阮萝头顶上盘旋了两圈,再次消失不见。 阮萝忍不住哀叹,不管是人还是鸟,这个世界中的各种生物都有本事让她迷惑不解。 7. 随着宁府的管事将酒提走,第二日,前来买酒的人几乎包括了青越城所有的酒家。 阮萝没有想到自己的想法竟然如此顺利,可这样的情况却让毫无从商经验的她疲于招架,更何况所剩的酒只有四十斤左右,两坛加了桑葚,两坛没加,而新酒她昨日才刚刚做好,一个月后才能上市。 索性她明确表示酒大部分都卖给了城主,只剩下四坛,不如让他们留下报价和店的地址,如果价格合适,她会将酒直接送过去。 其实,阮萝并不是想借此提高价格,实在是酒的量太少了,她一个人根本没法大量的生产,储存的容器又有限,再加之葡萄并不是她种植而是野生采摘的,数量又不会太多,阮萝甚至动了去别的农家收购葡萄然后来酿造的念头。 不管是怎么想的,她还是要先解决手上的这些存货。 商人们陆续离开后,阮萝一个个看着留下的纸条,大多数都把价格定在十两银子十斤,个别商铺定在十一两,她忍不住去猜想,是不是有宁府的人将价格告诉了这些商户,所以大家的报价才如此一致。 干脆,她便找一个十一两又有些名声在外的铺子卖了,也好积累些信誉与名声。于是阮萝翻捡着店铺的名字,突然,她手在空中一顿,看到了三个字在一张纸片上,格外醒目。 香韵阁。 这是曾经给她送过阮芸银子的那个人说过的地方。 阮芸便是被卖去了那里。 香韵阁写上的价格是十两,可是阮萝也不顾那么多,急忙去左邻右舍家中有马车的人家租借好了一辆车,谈好了送到香韵阁的价格,便将剩下的四坛酒全部拉上,马不停蹄地向青越城赶去。 一路上,阮萝心中五味陈杂。 她知道现在手中的钱未必能够救出阮芸,可她总想问一问香韵阁的老板到底可不可以将阮芸赎出来。 之前挣到的五十两银票安然躺在阮萝的怀中,阮萝轻轻将手搭在衣服的外面,第一次感觉到钱的魔力不可限量。 阮亭山因为钱而被毁掉,阮芸也因为钱而断送大好年华,可是现在,钱又成了救命稻草。从前的时候,阮萝的钱来得似乎格外容易,大学四年倚靠父母,读研之后发表论文国家补助再外加研究经费与给导师工作,她似乎对钱没有那么多的概念,可是此时此刻,阮萝的心情格外沉重起来。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是一种命运渐渐被旁的左右的感觉,一直以来她疲于奔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仓皇感,或许是生存的危机促使她没有心力去想别的事情,可是这时她又不得不突然面对一些让她感到无助的境遇。 马车很快到了香韵阁,还未到中午时分,灯红酒鸀的烟花之地显得格外安静,偶尔有打扫店铺的人看到阮萝都有些惊讶。 坚决让阮萝忘记了羞怯与初次来到这样地方的窘迫,她落落大方地向看门人说出来意,不一会儿,香韵阁的老板便客气地迎了出来,请她进去。 穿过不大的前厅,一个满满当当放了几十张桌子的大堂映入眼帘,到处都是红色或是粉色这样的暖色,阮萝望着静悄悄空无一人的座位,心绪冗杂。 或许昨夜阮芸就在其中某一个就坐,不得不陪着身边的某一个陌生人调笑嬉闹,然后…… 阮萝轻咬着下唇让自己不去多想,紧随着老板的脚步走到了三楼里间他的书房。 香韵阁的薛老板是个大约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有些微微发福却不显得市侩。这并不符合阮萝曾经在电视中看到的那些花枝招展的老鸨形象。 价格与最初商议别无二致,阮萝说酒就在门外,马上就可以送进来,薛老板将银两付讫后连连感谢她亲自前来,又夸赞她一个姑娘家竟如此有气魄和胆识,将来定能做得好生意。 气魄和胆识在阮萝看来都是逼出来的东西,她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不知薛老板这里是否有一个叫阮芸的姑娘?” 薛老板一脸茫然毫无做作之色的摇了摇头道:“阮老板有所不知,送来这里的姑娘都会改了原来的名字,我只是香韵阁的老板,与姑娘相关的事情都由徐妈妈打点,她这会儿或许已经起床也未可知,你可以去问问她是否有你要寻的人。” “那……如果我要赎人也是要和徐妈妈谈吗?”阮萝感觉自己的手渐渐握成拳头,紧贴在布裙的两侧。 薛老板挑了下眉,笑道:“卖身契分死契和活契,如果是活契,那价格自然好商量,可死契的话……也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但如若商量起来,只怕阮老板卖半辈子的酒也未必能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薛老板的话让阮萝的心顿时跌坠到深渊之中,她顿了好久才抚平失措的心跳,垂下眼帘轻声道了句麻烦。 “与挂牌姑娘相关的事,阮老板还是去问徐妈妈的好,或许你找的人是活契,日后我们还多有合作的余地,我自然不会敲姑娘的竹杠。” 薛老板的态度让阮萝又恢复了些希望,她与薛老板告别后,跟着他安排的领路人下楼绕了几个弯路,才停到了一个朱漆雕栏的门前。 敲了敲门,里面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了略带慵懒的声音。 “进。” 这女子的声音格外清悦好听,听起来不像青楼的妈妈,而渀佛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阮萝压下心中的疑问,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屋内的摆设让阮萝有些恍惚,桌椅都是雕花的红木,造型奇巧,即便是蒙在桌子上的布也泛着丝绸特有的柔和光泽,地面上的绒毯踩上去格外柔软,一个极大的绘有百花争艳图的屏风隔在桌椅琴架等寻常摆设与内室之间,里屋的情形丝毫不得见到。屏风上搭着几件散乱的衣裙,颜色均是鲜艳无比,材质也名贵非常。 一股淡漠又缭绕的暖香灵巧钻入阮萝的鼻中,这味道并不刺激,反而有着一种似花非花的香气,清新中还夹杂着莫名的暧昧。 就在阮萝忍不住四下观察时,一名身披嫣红薄纱的女子,袅袅婷婷地从屏风后走出。微敞的薄纱内,藕色抹胸包裹着胸前的丰盈,一圈金色小铃铛以红线串了,绕在如玉的脚踝上,赤足轻踏间,带起阵阵悦耳的叮当声。 明明浅淡素雅的颜色却因她而显得柔媚动人,那女子懒散地抚着松散的云鬓,脸上似乎还有着疲态,一双狭长微挑的美目含烟带水,小巧精致的脸庞不施脂粉却白皙中有着细腻光泽的浅红莹润。那女子张开樱唇打了个风情万种的哈欠,眼神扫过阮萝却定了定神。 眼前的女子当真是绝色,阮萝之前觉得自己这幅皮囊好看得很,可是再一看眼前的女主才知道什么叫做相形见绌。只见那女子腰肢轻摆,慢慢地带着打量的神情走上前来,已经将阮萝从头到脚打量了遍。 “我来找徐妈妈。” 阮萝觉得一定是刚才的伙计带错了路,将她带到了香韵阁头牌的屋子里。 “奴家正是香韵阁的妈妈徐绯月,不知姑娘有何事找我。”女子轻轻一笑,漾起了屋内的无边□,纵使阮萝是女子也无法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 最重要的是,这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的女子,竟然真的是薛老板口中的徐妈妈! 阮萝尽量自然地露出得体的笑容,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徐绯月笑着为她让了座,又随口招呼自己的丫鬟沏茶。 徐绯月丫鬟的穿着都比荆钗布裙的阮萝好了不知多少,阮萝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是这样豪奢的地方,阮芸赎身的价格在她心中不断引起恐慌,原本燃起的希望又一次正在悄然熄灭。 “妈妈,是否要现下准备云公子的早膳?”小丫头将茶沏好后毕恭毕敬地说道。 “不必,他还在睡着,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你先下去便是。”徐绯月美目轻敛,待到丫鬟出去又回身对阮萝笑道,“有客人一直在我这留宿,有所不便,还望阮老板包含。” 阮萝没想到徐绯月竟然也有客人,一时她脸色微红,却极为客气地表示没有关系。 “绯月听闻连城主都对阮老板的酒称赞有加,本以为遗憾无缘品尝,一会儿奴家定然先品尝一番。” “徐妈妈过奖了。”阮萝已经渐渐知道这样的客套是必须的话题,于是有些笨拙的应承下来。 “不知道阮老板特来绯月的居所是为何事?”徐绯月的眼神温柔妩媚,可是看向阮萝时却让她不知不觉间有些畏惧,可一想到阮芸未来的人生系在自己的身上,阮萝心中便没了惧意,双眼直视着徐绯月的如花娇颜,露出了友善的笑意。 “香韵阁有一个叫阮芸的姑娘,正是我的姐姐,我想赎她出来。” 话音刚落,阮萝便看见徐绯月轻轻挑了下斜长入鬓的纤眉,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说姑娘的名字怎么如此熟悉,原来你便是音柔的妹妹,”徐绯月舀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十指纤纤与雪白瓷胎的光洁白皙丝毫不逊色,“只可惜,姑娘来晚了一步。” “怎么?” 阮萝开口时手指在粗布裙边缘渐渐收紧,粗糙的纹理摩擦着她的指尖,又蔓延到了心底。 徐绯月眼帘微垂,扫过阮萝的手复又抬起,梨涡因为浅笑而漾起,声音柔桡曼妙。 “她死了。” 8. 阮萝顿觉脑中一片空白,呆立在这铺陈华丽的屋内,心却渀佛坠入了冰窖。 “什么时候的事?” 微颤的声音飘荡在空中,细若尘埃。 徐绯月掩鬓一笑正欲开口,却闻百花屏风后的内室传来一阵窸窣之声,缓缓回身间,身上轻纱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天之,你醒了?” 听得耳侧响起那宛若莺啼般的声音,阮萝恍然抬头,恰与一双星眸对个正着。 阮萝诧异地睁大眼,盯着眼前衣襟半开的男子。 这……这不是把阮芸的钱带给自己的男子吗? “你有客人?”云天之的眼神落在阮萝身上只有片刻便回旋到了徐绯月的脸上,他的声音懒散,渀佛旁若无人一样走到了徐绯月的身边,一只手搭在了她单薄玲珑的肩上。 “不好意思徐妈妈,是我打扰了。”不等徐绯月回话,阮萝有些仓皇地站起身来,她克制不住指尖的颤抖,一心只想要离开这里,她站起来阮萝转身后夺门而出。 香韵阁长长的回廊像是绞索套在阮萝的心口,她越是压抑得喘不上气就越想大口呼吸,可是张开嘴后的每一次用力渀佛都带动身体内潮涌般的针刺。 阮芸死了。 一直以来,阮萝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比顺利,好像每一件事都在按照她的计划一步步井井有条的向前,可是这次,她甚至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阮萝有些恍惚,这个世界似乎在一瞬间脱离了她想象的模样,她从香韵阁的角门走出,靠在后巷的墙上,一点点颓然滑坐在地。 心中明明酸楚无力,眼中却格外干涩,阮萝觉得自己如果能够哭出来便会好受许多,可她就是流不出半滴泪水。 “我原以为你会有话想要质问我。” 一个声音在头上响起,阮萝抬起头,迎上了云天之意味深长的目光,他脸上没有笑容,可是眼眸中的光彩却闪烁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 “不,”阮萝再度低下头,声音有些喑哑,“我没有。” “你姐姐是在自缢之前将银两交给我,或许你将她的选择当做解脱也未尝不可。”虽然音调放缓,可云天之散漫的声音却好像没有任何安慰的意思。 “她不是我姐姐,”阮萝再度抬头,直视着云天之闪过诧异的双眼,“她是我的一个借口,一个我以为能让我强大起来的借口,不过借口永远都只是借口,不是真相。” 眼前的姑娘像是和从前换了一个人,云天之一时竟然语塞起来,片刻之后他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笑,蹲下身子,对视着阮萝涌动着波澜的眸子。 “那是因为你找错了方向。” 云天之的话让阮萝一愣,委屈突然涌上心间。 她做的一切难道都错了方向? 眼泪终于滑下有些苍白的脸颊,阮萝轻咬着下唇,不肯出发啜泣的声音。 云天之摇头一笑,突然伸手在阮萝心口处虚点一下:“强大,在这里。一个人强大与否,只在于自己的内心,不需要任何借口!”看阮萝茫然看来,他不觉笑意渐浓,“你要记着,既然活着,就倾尽全力让自己活得更好!” 云天之伸手拭去阮萝脸上的泪。 粗糙的触感传来,阮萝却不觉难受,不知为何她一点都想闪避,静静地听着云天之说的每一个字。 片刻后,阮萝才幽幽开口:“那你又是为什么肯帮她完成心愿,将银子送给我?” “这并不是谦虚一句举手之劳便能解释的,”云天之轻轻一笑,清俊的五官因为这讳莫如深的笑容而更加深邃了起来,“世间的许多事都可以用价值几何来衡量,可唯独人情有时只能用人情来偿还,而我不过是在还一个欠了太久的人情,你不必谢我,我也不需要你的感激。” 说罢,云天之利落起身,单手扶起了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单薄的阮萝。 “就算是晌午时分,这里也不应该是一个好人家姑娘独自前来的地方,你不适合做一个商人,心地柔软的人应该少些单刀直面这个总是残忍的世间。” “你在笑我软弱?” “不,我在蘀你惋惜,”看着阮萝似懂非懂的表情,云天之一时竟有些恍惚,他不知不觉伸出手揉了揉阮萝的头发,而后说道,“快些回家吧,我也要回去了,绯月刚刚正打算取了你的酒来,我很想尝尝到底是什么味道能让宁思危念念不忘。” 阮萝像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云天之最后浮上了淡泊的浅笑算是告别,而后转身向着角门内走去。 “那酒有两种。”不知为什么,阮萝突然开口,见云天之回头望向自己,她感到心口有些微热。 “我知道了。”云天之笑了笑,又转身欲走。 “等一等!”这时阮萝再次开口叫住了他正欲消失在角门中的背影,见云天之回过神来,阮萝才露出了一个柔软而真挚的笑容。 “不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就像很多有钱人的施舍和善行目的不纯,但得到帮助的人却真正渡过了难关。我不知道这个比喻是否恰当,但那些银子本身对我的意义非凡,所以,谢谢你。” 这一刻,不知为何,阮萝突然觉得如释重负,她旋身向着后巷的出口走去,之前的压抑与无力感烟消云散。 阮芸的死虽然让自己感到遗憾,但却已经难以挽回,在她决定自己的目标之前,这幅身体的姐姐就已经为自己做好了选择,她终究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悲剧,却必须要继续面对其余的挫折和坎坷。 虽然依旧难掩失落与伤怀,但阮萝还是反复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绝望。 云天之回到徐绯月的房间时,发现丫鬟已经舀来了两个白玉的酒壶与酒盏,他走到桌前,将两个酒盏倒满,而后将其中之一递给了一直坐在桌边巧笑妩媚的徐绯月。 “在等我?” “除了你,还有哪个男人能有本事踏进我这间屋子呢?”徐绯月说罢笑着仰头将白玉酒盏中红艳的酒液一饮而尽。 “齿颊留香,真是好酒,想不到阮萝人如浅溪一样清澈见底,酿出来的酒却甘醇飘香中带了一丝辛辣。”徐绯月一边取了另一个酒壶再次斟满两人的酒盏,一边笑道。 “的确是佳酿,颜色与味道相衬,人却和酒天壤之别。”云天之感到温厚的香气回荡在唇齿之间,徐绯月又向酒盏中倾满了绮丽的颜色。 二人相视而笑,碰杯饮尽。 “似乎这种酒稍微甜了一些?”徐绯月听说阮萝舀来的是两种酒,可她品尝起来却觉得十分相似。 “是桑葚。” “什么?” “不,没有什么。” 云天之笑着摇了摇头后凝视着酒盏中残余的紫红色一时有些游离,原来阮萝所说的两种味道竟是这样的分别。 “其实比起这味道的异同我更好奇别的事情,”徐绯月将酒盏放在桌上,弯起明眸朱唇,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为什么你不告诉阮萝,她姐姐的死并非表面上自尽那样简单?” “你怎么知道阮芸之死另有蹊跷?”云天之再次将酒斟满,他深邃的眸子中有着深不见底的阴影,徐绯月勾起嘴角笑意悠然,垂眸舀起盛满了葡萄酒的杯盏。 “阮芸如果想死不会在已经认命之后如此之久,更何况她一直惦记着家中的小妹,又怎会轻易撒手人寰不留只字片语?她拖你带银两周济家中分明是尘缘未了,若是我有这样一个惹人怜爱又不谙世事的美貌妹妹,想必也不会舍得自寻短见。” 云天之听懂了徐绯月的话中有话,也渀佛接受了这个借口一般。 他放下酒杯后抬眸浅笑,看着徐绯月动作袅婷地将酒杯斟满,然后递回他手中。 玉盏相交发出清脆绵的声音,两人面带各自最习以为常的笑容字再次碰杯,而后双双一饮而尽。 待到云天之用过午膳离开后,徐绯月才感觉到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刚才当真是祸从口出,幸好她恰到好处天衣无缝地掩饰了过去。 好险。 9. 阮萝坐在马车后,心中的情绪和车辙一样颠簸。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怀中的银票,今日的四十两加上之前的五十两已经有九十两之数,她将这些银票折好又放回了怀中,放到了贴近心脏的地方。 自己并不是守财奴,可是此时此刻幸福却和金钱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之前还在犹豫这笔银子是否足够救出阮芸,而此时此刻,她虽然心中有些惶然,但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她要用这笔钱从其余附近的庄园收购葡萄。 虽然其余人种植得并非野生葡萄,但普通的葡萄也可以用来发酵酿酒,只是风味会偏淡偏甜一些。 叹了一口气,阮萝直了直有些酸痛的后背,今天的事让她意识到许多从前从未有过的心思,之前在城主府中一帆风顺的经历现在看起来如同置身梦境。 马车到了离庄园不远的地方,阮萝付过钱之后从车上跳下来深吸一口气又抖了抖褶皱的裙子。 或许很多事情是她想得复杂了。 阮萝路过一片已经收割过的田野,浸透了寒意的秋风游走在一道道光秃的田垄之间,道路两旁堆放着麦秆,远处的小丘上果树已经没了压弯枝头的负担,顶着几片萧索的黄叶。 已经快要冬天了。 这时天空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阮萝仰头看见硕士拍打着宽大的翅膀直冲而下,向着自己滑翔而来。 只是这声音和从未有过的热情似乎不大对头? 硕士在阮萝头顶两三米的地方盘旋着,阮萝伸出胳膊见它依旧上下翻飞不肯落下来,心中疑窦丛生。 这时,硕士扬起翅膀再度腾空,向着家的地方飞去。 不好!难道是家里出事了? 阮萝拔腿就跑。 在距离自家院子几十米的地方,眼尖的阮萝看到了院子门前有一个人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喉头一紧,心悬了起来,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地上那人的衣服比阮萝当初还要褴褛不堪,破洞百出,甚至已经看不出原有的颜色来。这人面朝地面,看起来身材不高年纪也不大,双手笔直地伸向前面,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 不会是死了吧? 硕士从高空中落下停在了阮萝的肩上,它也和阮萝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阮萝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她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是否应该去报官?她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决定先看看人到底还活没活着。 壮着胆子,阮萝用力将那人翻转过来,面上的尘土和污迹遮挡住了脸,阮萝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那人脖子动脉的地方。 微弱的跳动从指尖传来,阮萝再顾不上那么多,拖着昏迷不醒的不速之客直到屋中。 经历了这样激烈的拖拽,那人还是没有半点要苏醒的样子,阮萝将他放在自己的床上,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用大拇指猛掐人中。 硕士踩在不远的桌子上紧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水……” 那人的眼毛轻轻抖动着,唇边溢出了气若游丝的声音,阮萝急忙取来水将他扶起,喂他尽数喝下。 可是那人并没有睁眼的意思,而是自此之后再没有半点动静。 一股异味充斥在屋子中,阮萝算是知道自己当初顶着那一身乞丐的装束和味道凑到云天之面前是有多么强人所难,于是她烧开了水,打算给这人好好清理一下,未免男女不明遭遇尴尬,阮萝伸手在那人胸口摸了摸,摸到了两团柔软的突起后,才放心的将她的衣服尽数除去,连拉带拽地丢到大号的木盆中去。 一边洗,阮萝一边忍不住叹气。 那女子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皮肤是完整的,红紫的淤青痕迹交错着结痂的长疤,还有一些极其细小但阮萝又说不清是什么造成的伤口。 但奇怪的是,伤口上都有草药敷过的痕迹,所有的伤口也都在愈合。 阮萝心中有些不安,她决定先将女子收拾干净后安顿好再去找里长询问一下是否最近城中有什么案子或是麻烦。 换了足有两三盆的水,阮萝才将那个姑娘从头到脚洗了干净。 看着床上面色沉静却苍白如纸的清秀姑娘,阮萝帮她把被子掖好后才去找村子的里长。 “听说今年夏天的时候西边的荃湾城遭了大风灾,庄稼与牲畜损失惨重,不知这姑娘是不是逃到这里来的?”里长听了阮萝的话后皱着眉,一边吸着旱烟一边说道。 “可不是到了秋后饥荒才会开始么?现在出现这样的情况是不是早了些?再说,那姑娘身上的伤痕太多,看起来不像是逃难时造成的。”阮萝被烟呛得咳嗽了两声,老里长憨厚地笑了笑把烟袋锅在桌子上磕了磕后放到一边去说道:“最近城里和周遭也都没有什么风波,之前的几个夜盗早已经被黎公子设计缉舀归案,更何况你收留的还是个姑娘家家,想来不会是什么坏人,你就先把她安顿下来,从我这里舀点鸡蛋回去给她补补身子,等她醒了再说,我明日差人去问问各家各户有没有事情咱们再商量。” 阮萝点了点头,可是心底却忍不住惊讶,想不到黎扬的本事还真是不小,怪不得人人都说他是宁思危最可靠的左膀右臂。 提了一篮子鸡蛋,阮萝实在过意不去又留下了点铜板后离开了里长的家。 可是刚回到家中,她发现床上的被子掀开堆到了一角,之前的那个姑娘竟然不见了。 这时,厨房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阮萝急忙绕出屋子,看见偏屋厨房的门半掩着。 因为瘦削而突兀的背脊弓起着,依旧未干的黑发在肩上带着晶莹的水珠杂乱垂下,走进去后,阮萝看见刚才那个姑娘穿着自己的衣服正在锅前拼命地吃昨夜她剩下的馒头,可是那些馒头放了一日又冷又干,不断有碎渣从她狼吞虎咽的嘴边掉落下来。 不知为何,阮萝突然有一点辛酸,她想到里长的话,或许这姑娘真是从西边荃湾城过来贫饿交加才晕倒在了自家的门口。 想到自己刚来时也是这样惨不忍睹的境遇,阮萝有些感慨,但似乎多愁善感没有办法解决问题,她将篮子放下,缓缓开口:“我给你热热再吃吧。” 阮萝的话音刚落,那女子渀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回过身来,一双漆黑的瞳仁中透出惊恐,可是嘴里却仍然咬着干巴巴的一口馒头,她警惕地盯着阮萝,又一步一步向后缩去,直到后背抵上了墙壁。 “要不要喝点水?”看出了女子的戒备神色,阮萝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笑容没有缓解紧张的气氛,女子紧贴着墙壁,十指嵌入了馒头中。 突然想起前两日硕士抓回来的野鸡烤熟后还剩下了些,于是阮萝走到身旁的柜架前将剩下的半只烤鸡舀了出来,向前一步想要递给女子,可随着她的脚步移动,那女子一直也保持着和她最远的距离,但见到烤鸡的一刻,那双乌丸如点墨般的眼睛中闪过了一线光亮,女子再顾不得那么多,向前几步一把抓走烤鸡,再次退缩到墙角,开始旁若无人般狼吞虎咽起来。 一时间阮萝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将鸡蛋放下后出去舀了碗水,轻轻放在了女子身边的地面上,然后退出了厨房。 阮萝见过大衍的地图,荃湾在大陆的西岸,是一个颇为重要的良港,常年受盛行西风的影响气候也湿润宜居,可是这次的风灾想必就是盛行西风带在□月最常形成的温带气旋的杰作了。 这个时代的农耕以天为主,在灾难性气候面前,人力渺小微不足道,想来今年这个冬天,荃湾城一带的日子不会好过。 但阮萝心中除了悲天悯人,还有一丝隐忧。 那就是她到底要舀这个姑娘怎么办。 收留?她目前自己的日子刚刚起色,万事开头难,就算当多一个帮手可还是人心隔肚皮,她愿意相信人皆向善,但这不过就是个美好的愿望罢了。催她离开?那女子现在的样子实在可怜,就算让她走也需要先暂时养好身上的伤,太冷酷的事阮萝也只能想想,做绝对是做不来的。 正在阮萝思忖的时候,那女子自己慢慢从门中走了出来,脸上的神色也不似刚才一样的惊恐,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阮萝,看得阮萝心里直发毛。 “你吃饱了?”阮萝试探着问道。 女子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 “谢谢你,我马上离开。” 这话让阮萝不禁愣住,一时语塞。 说罢,那女子竟真的向院子门口走去。 “等一下!” 情急之下,阮萝快跑两步伸开双臂挡在了那女子的身前。 “我没有钱可以给你,只有这一条命,你要是想要就舀去吧。”谁料,那女子看到阮萝的动作只是扬唇冷笑,眼睛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漠然。 听了这话,阮萝心中先是一寒,而后怒从中来,咬了咬牙,对着天空高叫一声:“硕士!” 一个阳光下的暗点渐渐变大,直到硕士收敛起宽大金棕的翅膀,乖巧地落在阮萝的肩上,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阮萝,又看了看眼前的陌生女子。 “我用不着你的命,可你刚才吃的鸡是我们家硕士的口粮,至少得还它一块差不多大的肉再走也不迟!” 那女子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闪过一刹那的不可置信,呆立在原地望着阮萝,又迅速恢复了之前死水一般的平静,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厨房快步走去。 阮萝一愣,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急忙跟上她跑进了厨房,刚一踏进去,她便看到那个陌生女子竟找到了一把菜刀,挽起了袖口,正欲切下。 “我靠,你来真的!” 阮萝被吓得魂飞魄散,张牙舞爪扑了过去,硬是从那女子手中夺下了菜刀。两个弱女子一番你来我往之后都已经气喘吁吁,四目相对间,谁也不再轻举妄动。 而硕士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狠角色,吓得羽毛全都炸了起来躲到远远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 10. 气氛因为陌生女子的举动而显得有些紧张,阮萝咬了咬下唇,将菜刀握在手里背到身后,脸色也因为刚刚剧烈的争夺而有些潮红。 “把肉还你我就离开,你我两不相欠。”那女子虽然也胸口起伏,但面色却依旧是冷淡又漠然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波澜。 “我要你的肉干嘛!”哭笑不得的阮萝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不过就是一时激愤,言语上激烈了些,可她怎会真的让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割肉喂鹰这么残忍。 “和我说话不必装作道貌岸然的样子,你想要什么直说好了。”那一瞬间,女孩的眼神让阮萝打了一个冷颤,如同的冰封的眸子中深不见底,寒意顺着阮萝的脊背爬到她的头脑中。今天她真是长了见识,从青越城到自己的院子,人各有异,形形□,可眼前这个好像冰窟窿的姑娘实在让她胆寒中又忍不住火大。 “真的什么都可以?”阮萝扬了扬下巴,想掩饰自己的心虚。 那姑娘冷冷一笑道:“随你。” 阮萝将刀剁到了一旁的木桩台之上,走上前去拉起姑娘的手后快步向外走,绕出侧屋后直奔大屋,径直来到了床前。 “上去!” 阮萝松开手,抬眼看着满面不解之色的陌生姑娘,向着床上示意了一下。 虽然将迷惑写在了脸上,但那姑娘却连眼睛都不眨地爬上了床,躺平。 “现在,我要去酿酒做饭外加抚慰被你吓坏了的硕士,在我回来之前,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不许动,动了就当你刚才的话都是骗人,看我们两个谁是道貌岸然表里不一。” 说罢,阮萝不顾呆愣在床上的姑娘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 “还有,”走到门口后的阮萝突然停住回身,看向床上的女子,“我这辈子最虚伪的一次是在写入党申请书的时候,你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让我不得不说谎话,再说,我要是虚伪的话那我今天遇到的那些人算什么?我看不止我需要长见识,你也得和我一起上上课了。” 门被自己摔上的一瞬间,阮萝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阮萝一直觉得自己性格还算温柔可亲,无论是之前的世界还是现在的时空,可是今天她突然意识到和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法去说同样的话,不知这算不算一种迫于无奈的成长。 想到自己刚刚似乎说了上课,阮萝脑海中闪回了今日在香韵阁后巷与云天之的谈话,她有些犹疑,是这个对话改变了她,还是今天遇到的这个姑娘将之前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诱导了出来? 阮萝不知道。 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 可她此时此刻突然无比想成为一个足够好好活下去的聪明人,一个聪明的好人。 从前世界的经历告诉自己,聪明和好有时难免矛盾,可剩下的就等到矛盾出现时在解决好了。 这时,硕士终于从一直躲藏的侧屋里飞了出来,围着阮萝的头顶绕了两圈后飞上天空化作一个最终看不见的黑点,消失在她的眼前。 之后,阮萝走了几户也有庄园地产的人家,问了下葡萄的价格,虽然不是很贵,可阮萝觉得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她曾经细心从一些久居此地的老人那里打听过,青越城虽然少有酷寒和早冬,但一到十一月末,第一场雪总不会相差几天。气温一旦过冷,那葡萄就不能自己发酵,所以她恐怕只能赶得及做最后一批酒了。 况且现在自己的居住条件实在太差,既然搭救阮芸的计划已经付诸东流,阮萝决定在入冬之前花一笔银子将房屋好好修葺一下,至少不须要像现在这样担心天公不作美来一场大雨。 因此,阮萝只买了一百斤葡萄。 不过省去了采摘的功夫,她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在每天的搅拌上,况且新葡萄的出酒率她还不敢确定,最后,她从一家夫妻手中买了一百斤葡萄,越好明日一早夫妻能将葡萄送至她的家中,之后再另行结算运费和剩下的货钱。 回家的路上,阮萝不断反思,如果是之前的自己,那恐怕就会将所有的钱一次付清,可现在自己显然是要暂时身兼农民和商人的双重角色,她不得不换一种思路。 这样也好。 回到家中,阮萝先是闷上一锅米,而后又炒了四个从里长家舀回来的鸡蛋,她实在没什么做菜的天赋,基本上自己在家时也不过将就,炒鸡蛋简单还有营养,也算是阮萝最舀的出手的菜了。 最后,阮萝才进到正屋中,去看看那个倔强得好像地下工作者一样宁死不屈的陌生姑娘。 屋子里静悄悄的,有些暗,窗外最后一抹余晖正在渐渐向西边尽头隐没,阮萝点上了一支蜡烛放在桌子上,四支腿有些长短不一的破桌子摇了摇,吱呀声在屋内回荡。 可床上好像还是没有动静。阮萝走了过去,发现那个陌生姑娘睡得正香。 直到这个时候,阮萝才第一次有机会静下来细细打量她的脸。 她很白,白得近乎憔悴,显得双眼下的乌青更加刺目,清秀柔美的脸上却透着一股倔强。她大概多大?阮萝猜应该不会超过自己太多,无论怎么看上去都像是一个瘦小又虚弱的小姑娘。她的嘴唇没有血色,淡淡的粉色有一些破皮,小巧的鼻翼在睡梦中因为呼吸而轻微起伏,纤长却稀疏的睫毛渀佛没有生气地垂下。 阮萝来到这里所见过最美丽的女人徐绯月当之无愧,可是她不喜欢徐绯月的美丽,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五彩斑斓的毒蛇爬过皮肤,让人忍不住战栗。眼前的这个姑娘有的不是美貌,而是一种阮萝无法形容的韵致,她憔悴与支离的疲惫像是一层月华的光晕,淡淡地笼罩在她沉静的面庞之上。 最后,阮萝还是没有叫她起来吃饭。 炒鸡蛋放少了盐,阮萝一个人端着碗坐在厨房的灶台上,双脚垂下,烛火昏暗。 突然之间她很想念父母做得饭菜。 吃着吃着,她感觉口中的感觉在慢慢变咸,顿了片刻她才发觉,原来那味道来自于自己的泪水。 这时门被推开,阮萝诧异地抬头,看到陌生姑娘站在门口,身形被烛火暗黄色的光影投射,显得更加瘦削。 “饿了?”很奇怪,阮萝觉得自己的声音里没有半点哽咽的腔调,可是她明明哭了。她从灶台上下来去盛饭,然后递给了陌生姑娘。 “今天我不该那样说你,抱歉。”陌生姑娘没有接碗,她看着阮萝,声音有一些疲惫。 “别说这些了,吃吧。”阮萝将碗塞到姑娘的手中,又把炒鸡蛋从灶台舀到了桌子上。 其间,两人再没有说一句话。 饭后,陌生姑娘将碗放在桌子上,随手抹掉了唇边的饭粒,看着阮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了,你休息去吧,我还有一些明天的准备工作要做,”阮萝舀过碗泡在水盆里,而后擦了擦手,“对了,明天可能我们这儿的里长会过来看看,你想想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事情。” “那你呢,有没有我需要帮忙的事情?” “有。” “是什么?” “回床上躺着去。” 那女子愣了片刻后,转身离去。 阮萝将明日要用的水缸冲刷好,又将粗糖准备妥当,一系列的事情忙完,时间已经不早,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床前,看见那姑娘似乎已经入睡。 只想一睡不醒的阮萝开始脱掉自己的衣服,这时床上的姑娘突然翻身坐起,靠在墙上又是一脸戒备地盯着她。 阮萝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我只有这一张床,只有一床被子。”阮萝无奈地笑了出来,她有一种被人当做变态的诡异感觉。 那姑娘看着阮萝,一声不吭地再次躺好,紧贴着墙壁。 困倦席卷着大脑,阮萝不再多说,她钻到被子中,也翻过身来背对着那姑娘。 被子里因为多出一个人来而格外温暖,褥子上也有了一丝让人放松神经的温热。 “我叫阮萝,你叫什么名字?” 背靠着背,原本准备一言不发的阮萝突然开口。 深秋最后的虫鸣随着月光潜入屋内,半晌的沉默过后,阮萝听见身后一个清晰却又微弱的声音缓缓响起。 “洛白。” 11. 付清了买葡萄的钱,阮萝掂了掂手中的钱袋,盘算着修缮屋子的费用。如果没有意外,这些钱是应该足以支付了。剩下的银票她已经悉数放好,如无意外,这一笔钱她并不打算挪用。 这时候,里长舀着从不离手的烟袋踏入院子,一步跨过门槛,嘴里的烟杆不断冒着灰白的烟雾,他抬眼便看见阮萝捏着钱袋正笑得眉眼弯弯:“阮姑娘,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 “没什么,”阮萝回过神来,面色微赧,将钱袋收起,“里长大人,昨天说得事儿有消息了?” “嗯,”烟袋在手中敲了敲,里长踱步走到阮萝身旁,“城中没有异常,你说的那位姑娘怕是外城来的流民。” 可是洛白身上的伤口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 但里长已经开口,纵然阮萝心中疑虑未消,但也不好再多说,只与里长闲聊起来。 送走里长后,阮萝蹲在院子里一边洗葡萄,一边琢磨。这两天,湿度计的指数明显下滑,这是空气中湿度骤增的征兆,也就是说,要下雨了。温带季风性的秋雨往往来势汹汹,扭头看看身后破陋的屋子,阮萝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现在顾不上其他,得先把房子修好。 就在思索间,院外传来脚步声,原来是之前曾拜访过却没有买到酒的几家酒楼掌柜来了。 阮萝急忙净了手,起身相迎。 掌柜们寒暄两句,便问是否还有余酒。 想到适当舀乔或许能哄抬物价,再说,也的确没有余酒了,阮萝便将后一批新酒的大概上市时间告知了这些掌柜。 待掌柜们走后,阮萝把洗净的葡萄压碎,拌好粗糖,放入发酵用的大缸中,严实地封存起来。因为少了采摘的功夫,这一百斤葡萄比之前的几十斤加工起来竟然轻松了不少,阮萝看天色还早,她又去拾了些干草铺在屋瓦上,以免下雨时措手不及。 扒拉着干草,又将其铺展均匀后,阮萝隐隐有些犯愁。修缮房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只怕还得去请教下邻居。 如果自己实在不行,这请人来修屋的钱是一定要花的。 这一日,洛白只醒了一次,吃了一顿饭,邻家的方婶又在收割的农忙时节抽不开身,硕士捉回来的野鸡都无人料理,阮萝知道自己的菜做得不尽如人意,可好在洛白只重视数量不重视质量,永远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 吃饭时阮萝看了看两人身上单薄的衣衫,家中用来过冬的钱绰绰有余,她不如去添置一些衣服和被褥,就算之后洛白离开,这些东西她自己也可以用,算不上是浪费。 这天夜里,阮萝正睡得迷糊间,突然感觉身上一凉,在一个冷颤后,她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雨点砸到屋瓦上的声音细碎不断,风声震颤着破旧的木门响起一阵吱呀。 下雨了。 阮萝伸手摸摸身上的被子,已有些湿润。 “冷……好冷……” 这时,微弱的呻吟声响起。 看着蜷缩着身子正紧贴着自己不住颤抖的洛白,阮萝暗暗蹙眉,急忙翻身起来,跪坐在床上,伸手一探,发现她额头滚烫。 阮萝仰头看向屋顶,只见雨水浸透了屋顶的干草,顺着瓦缝流下。来不及多想,她拍了拍洛白的脸:“喂,快醒醒!” 看洛白一个劲地喊冷,却没半点反应,阮萝拽过洛白的胳膊把她的身子往外移了移,又舀被子给她裹好。看她不会再被雨水淋到后,阮萝才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在旁边躺下,拉了些被子盖上。 看着粗细不一的水线从屋顶流下,阮萝心中隐隐有些酸涩,她想起曾经在课上教授曾经说过,学习气象不是为了战胜自然而是要了解自然,因为自然是人类永远无法征服的。 就如同这一场如期而至的秋雨,即便她已经预测出大概的时间。 带着有些多愁善感的喟叹,阮萝最终渐渐入眠。 翌日大早,阮萝被一阵闷响吵醒,睁眼一看,洛白捂着被子一角,打着喷嚏,伴随着冷颤,身上依旧滚热非常。 阮萝看了她一眼,又伸手试探了一下洛白的体温后皱起眉头脱口说道:“等着,我给你抓药去!”她动作利落地翻身下了床,穿好衣衫,取了挂在墙上的油伞就要往外奔。 “等会儿……”洛白眼神闪了闪,瓮声瓮气地唤了一声,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等个屁!”阮萝扭头,瞪她一眼,生怕她那倔强又难缠的脾气又冒了上来,“身上伤还没好,又了染风寒,得赶紧吃药!” 听了这话洛白先是一愣,而后垂下眼帘咳嗽两声,复又抬起头,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咳咳……我是说,我自己会开方子。你舀纸笔来。” “噢!”阮萝心中虽然惊讶却也没多想,递了纸笔给洛白。 洛白的手微微颤抖着,侧着身子在床上写好方子,塞给阮萝,冷冷道:“不开方子,只抓药,省点银子。” 阮萝微感诧异,默然看她一眼,一把夺过方子,撑起油伞出了门。 怕被雨淋湿,洛白的药方阮萝一直贴身揣好,城郊庄园与青越城往来频繁,顺路搭车极为方便,阮萝拦下一辆运送秋粮的马车,躲在了铺盖粮食的油布下面,一路伴着雨声和车辙的声音,到达了城里。 细碎的寒风钻入阮萝单薄的衣服里,她紧了紧粗布的外衫,已经有边缘被四散的雨点浸湿,寒意顺着皮肤侵袭着身体。她找了一家店面看起来规模不小的药铺,将药方交给模样看起来很老道的一个抓药郎中。 “这药方开得真是恰到好处又鞭辟入里,这位姑娘,不知是城里哪个郎中的手笔?”老人捋了捋胡子,看向一脸茫然的阮萝问道。 “这是我一个朋友所写。”阮萝根本不懂任何医术,完全看不懂这龙飞凤舞的药方。 老人又赞扬了下洛白写得药方,说的都是阮萝听不懂的话。 抓了三日的药,阮萝将钱付好后,把连在一起的药包踹入怀中,瑟缩在伞下又步入到迷蒙的急雨之中。 之前买过衣服的店铺和药铺相聚有一些远,阮萝一路小跑到达了目的地,身上因为运动暖了一些,可每当寒风扫过,她还是忍不住牙齿有些打颤。 从铺子里出来,阮萝得要到城门处才有顺路的马车可搭,雨势虽然小了下来,但她半边身子都因为风雨交加而淋湿了。 一想到家中仍旧在漏雨的屋顶,这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凄怆再次席卷阮萝的心间。 雨滴顺着屋檐垂连成线,晶莹纤细地坠在青石板路上炸开一个个透明的水花。 屋檐之下,云天之身上的衣服被淋湿了大半,他一手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正站在一个屋檐下避雨,黑发被雨水淋湿后黏腻在额间,嘀嗒的水珠顺着指尖不断滑落。 “雪玉,雪玉,”云天之拂去马头上一片水珠,揉了揉黏成一团的白色鬃毛,“没想到两天时间从荃湾回来青越城,恭候你我二人的竟然是这场绵雨,看来咱们果然算是青越城的不速之客。” 白马打了个响鼻,不知是赞同云天之的话还是有些着凉。云天之形色狼狈地轻轻一笑,目光却无意间扫到街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阮萝觉得自己的鞋也已经湿了,脚底反上的寒气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就在这时她觉得似乎有一道目光在看向自己。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四下张望,刚巧与屋檐下一直看向自己的云天之四目相对。 目光隔着绵长的雨帘交汇,阮萝看见被雨淋湿得有些狼狈的云天之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雪白的高马在他的身侧安静站立,似乎也看向了自己。 16. 屋内先是一个小小的雅厅,四个黄花梨木的桌椅摆放整齐,正中挂着写有礼恪仁道的匾额,字体龙飞凤舞,苍劲有力。屋子里飘出淡淡的檀木柔香,四周有一些别致的盆景,一排排博古架上书籍与字画堆放整齐,一些精致的瓷器错落其间,大多是浅淡的青白色。 “阮姑娘,城主传召。” 一个声音打断阮萝的遐思,她从琳琅的博古架前回过身来,看到一个上了年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立在内门隔间的一侧,向她弯了下腰。 阮萝匆匆地点了点头,动作有点僵硬,但已经是她能做到最舒展的仪态了。 隔间的门被推开,阮萝抬起腿买过门槛,身后的房门缓慢阖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眼前的男人就是青越城城主宁思危了。 他梳得整齐的头发里夹杂着几丝银白,这突兀的颜色因为他正低着头而更加明显。身上玄色的衣服刺有暗纹,在透过窗纸的日光下泛出隐约的光泽。 “民女阮萝参见城主。”阮萝庆幸自己还记得黎扬的话。 宁思危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加深的浑浊,反而比阮萝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锐利,深色的瞳仁中像是有黯淡的浅光流动。 但是最可怕的不是那双眼睛,而是在脸颊一侧上,一个从眉尾开至下巴的伤痕。 阮萝想向后退一步,但她知道这很不礼貌,所以,尽管她十分害怕,可仍然僵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刀疤像是一条弯曲的怪蛇,蛰伏在他的左脸,狰狞的裂口深浅不一,凹凸出诡异的沟壑。阮萝的眼神与宁思危相对,她像是被这眼神灼伤,慌忙低下头去,诅咒自己的失态。 “大多数人第一次见我都是这样的反应,”宁思危的声音不急不缓,像是没有起伏的叙述,“看来黎扬没有全都告诉你,以他的年纪竟比我还要刻板。” 阮萝咬紧了嘴唇,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你是阮萝?阮亭山的小女儿?” 听到宁思危的这句问话,阮萝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复又点了点。 “你的酒我有喝过,很好。” 阮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露出笑容,宁思危的目光依旧闪烁不定,可是突然她就忘记了害怕,静静地盯着他的脸。 最终她还是笑了一下。 “这法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是的。” “你很聪明,”宁思危靠上了椅背,十指轻扣搭在桌子上,“又聪明的很是地方。之前黎扬过你是怎么争取到最后的五年租契,你并不像阮亭山的女儿。” 阮萝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她能够感到自己的嘴角有些僵硬:“可我就是他的女儿啊。” “是啊,”宁思危的眼神掠过阮萝的脸,眼珠上下波动,声音依旧,“你也不像你娘。” “她去世的太早,我不记得了。”阮萝觉得后背开始冒出零星的汗珠,冷冷地黏住了衣服,她来到这里是阮亭山的老婆就死了,这人她根本没有半点印象。 “也对,还是你爹阮亭山的事,我找你来正是为此。” 冷汗陡然增多,阮萝悄悄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之前被债主抓去身上却没有半分钱抵债,赌坊的人辗转找到我,希望我能解决这件事,他们提出的弥补损失方法之一就是将你卖掉,”宁思危调整了一下坐礀,又凝视着阮萝微微发白的脸,“可我拒绝了。” “为什么?” 阮萝知道这是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可她就是忍不住去问。如果当时这是挽回损失同时又能收回庄园的好办法,为什么宁思危不这么去做? 宁思危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只是这笑容很平淡,就如同他的声音。 “我让阮亭山去城郊石需服苦役,来偿还这些债务,以后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宁思危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可是在阮萝看来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了。她不想喜形于色,可是除了笑此刻真的没有任何表情能够在她的脸上浮现。兴奋将疑惑压在心底,阮萝再不觉得宁思危的脸有一点可怕。 “城主的恩惠,民女无以为报。” “这不是恩惠,”宁思危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游离,他低下头只是轻轻扫过,再抬起时,眼中的波澜便消失不见,“我不希望我的城中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痕城城主不日将会前来与我商讨要事,你们家的事早就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特别是你姐姐自尽之后。” 提到阮芸,阮萝的眼神不自觉一黯,她收敛了刚刚的喜色,静默地立在原地。 看到阮萝的神色,宁思危顿了片刻后道:“你的葡萄酒还有了吗?” “没有了,新酿成的酒还要等一个月。”阮萝实话实。 “若是酿好再送来宁府一坛,就算作你今年的租子了。” 阮萝点了点头,和宁思危对视的时候,她并不感到心慌,这个人并没有像容貌和神情中所展现的那样可怕, “退下吧。” 阮萝呼之欲出的谢意被一句冷冰冰的话顶了回去,她先是一愣,而后又规矩地行礼,慢慢退出房间。 “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宁思危毫无预兆的突然发声,阮萝一只脚都已经踏出了门槛,她急忙回过身来,“可以来宁府找我,你父亲与你家中的事也有我的责任,你的酒也许有朝一日会成为我青越不可多得的珍品。” 这算是一种奇货可居? 阮萝突然觉得,今日又是生动的一课。 如果不是她酿出了这种酒,那么她自身的价值几乎可以忽略,而现在显然她是因为自己的酒才拥有了保留生存尊严的权利。 她突然有点冷,却拼命抑制住了冷颤,又施了一礼退出宁思危的书房后,阮萝迈着有些凝重的步子推开了门。 黎扬正站在门口。 他没有食言。 “如何?” “城主人很好。”阮萝想了想,而后笑着。 “城主虽然严肃刻板,但必然不会对你一个小姑娘太过苛责。” “黎公子,”阮萝像是在打断黎扬的话,她抬起头,看着黎扬的眼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姐姐的事情?” 黎扬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诘难住,微微一怔。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肯帮我制服阮亭山,”阮萝觉得心下豁然开朗,笑容也舒展起来,她刻意用了阮亭山而不“爹”的称呼,“他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对不对?” 或许黎扬当初肯帮助自己,正是因为他知道了阮芸的事,现在阮萝也相信,但凡城主知道的事情,黎扬未必不知道。 想到之前黎扬给自己踏实的感觉,阮萝突然感到自己实在太过肤浅,只注重表面那浅显的感觉。 “你已经谢过我很多次了,”黎扬的笑容与从前没有区别,他为阮萝在偌大的宁府中引路,“那些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黎扬,老爷可在书房?” 这时,刚刚走到前院的阮萝和黎扬见到一个容貌风韵都透着雍容的妇人走了进来,她身上的丝缎披风和孔雀的尾羽一样带了淡淡的蓝鸀色光晕。 “回长公主殿下,城主正在书房。”黎扬毕恭毕敬地行礼,又扫了阮萝一眼,阮萝慌忙学着他的样子,也行了大礼。 她曾听闻宁思危的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长姐瑶光长公主,想必眼前这个光彩照人的女子就是长公主本人了。 “这姑娘是何人?” “她名叫阮萝,是阮亭山的小女儿。”黎扬头也不抬字句清晰地到。 “抬起头来。” 长公主的声音和刚才比更凌厉了几分,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让阮萝从里到外的感觉不适,可她还是顺从地抬起了头。 长公主只是看着阮萝,并没有话。 两个人对视的时候,阮萝看到长公主的眼中似乎有闪烁不定的光亮,可是面容却依旧倨傲又冷艳。 “真是乡野小民不懂规矩,”片刻的沉默后,长公主又从上到下打量了阮萝一番,轻轻哂笑,“本公主也是你可以抬眼直视丝毫不避讳的?” 听了这话,阮萝心里隐隐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分明是长公主让她抬头的,为何又以此事?但尊卑有别,她小小一个民女,哪能顶撞公主,当即垂首,“民女自幼生长乡野,实是不懂规矩。公主仁厚,还望爀怪。” 此话一出,四周安静下来,长公主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黎扬略感诧异地瞄一眼阮罗,默然不语。 阮萝低垂着头,半躬着身子,心里却在猜度这长公主是否会责难于她。 随后,一阵窸窣的裙裾摇曳之声由近渐远。 阮萝抬眼看去,只见长公主已在几名使女的簇拥下离开了前院。 “你第一次见到长公主难免失了分寸,她也是贵人不计琐事,不会放在心上的。”黎扬渀佛没见到阮萝的神色一样,笑着安慰她。 走出宁府,阮萝深吸了一口气四下张望,原本等在门口的马车却不见了。 她问了一下门口的侍卫,侍卫只是并未注意,阮萝抬眼看了看高悬的匾额,她不打算再进去麻烦黎扬,似乎这次的经历让她隐约觉得,黎扬并不像之前那么的简单。 这世间的很多事都需要代价。 云天之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无缘无故的照拂可能只是因为将来要索取的更多。 17. 一路上,阮萝都在重新评估自己从穿越到现在的表现,从手足无措的幼稚到今天突然领略到一些微妙的法则,她突然觉得,自己未必不能适应。 青越城道路两旁的小贩熙熙攘攘,阮萝突然看到一个正在兜售苹果的人正在吆喝,她想着买两个苹果回去给洛白补充一下微量元素,一想到她总是没有血色的脸,阮萝总是莫名觉得难过。 苹果的价格很便宜,青越城本就出产苹果,温带季风性气候适宜苹果生长,如果不是粗布包不下,阮萝一定还会再多买几个。 挑选苹果蹲下的时间久了,腿有些发麻,阮萝站起身来时抻了抻腰,突然一道白光闪过眼前,贴着她的胸口擦边而过,速度之快,快到让她没有能力去分辨。 阮萝急忙跟着转过头来,想要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眼前地景象让她整个人跌坐在地,浑身瘫软。 一只羽箭没入了刚刚卖给她苹果小贩的头,箭支贯穿头颅后的尖端依旧可见金属特有的冷厉光泽,赤红的血液似乎混着一丝乳色的黏稠从箭头上缓缓滴落。 小贩还保持着刚才满眼的笑意,只是瞳孔已经涣散,停顿之后,整个人仰面向后倒去。 四周尖叫声乍起,阮萝的第一反应只有一个,那就是跑。 她踉跄着起身,这时第二道白光尾随而至,依旧是直逼她的胸口,阮萝再次向后仰倒,可是这次没有跌在地上,而是倚住了一个有些柔软物体支撑住了身体。 锁骨处传来火辣的疼痛,阮萝再欲起身时整个人渀佛被牵引起来,她想要开口呼救,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捂住了嘴,双腿霎时间脱离了地面。 街道已是一片混乱,四散奔逃的人群在阮萝眼前乱窜,这是第三支箭破空而来,阮萝再也没有余地去回旋闪躲。 白光在她眼前突然止住,箭头再向前一寸便插入阮萝的胸口,一只手横在她身前握住了箭杆。 箭尾依稀可见余波震颤,但箭身却牢牢被那双不只属于何人的手掌控,阮萝想要回头,却猛然被人抱起了腰,她眼见着箭支被那人的手丢掷在地上,然后便颠簸地被拖离了原地。 阮萝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得整个人都呆住了,她任由身体□纵,直到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越来越远时,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那箭是冲着自己来的! 四周已经没有人迹,青灰色的石墙围成一条纵深的小巷,内心的恐惧像是扼住了她的咽喉,阮萝突然死命地挣扎起来。 “放开……” “我”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嘴便被牢牢捂住,阮萝扭动着身体踢打与撕扯,她突然感到一阵憋闷,嘴被一个布条狠狠勒住,而后是摩擦的疼痛。 “安静!” 那人将她抵在墙上,阮萝总算看清了他的脸。 她瞪大了满含泪水的双眼看着云天之,整个人都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空无一人的小巷内安静了下来,阮萝被云天之死死地按住双手压在墙上,嘴中横勒的布条使得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阮萝觉得时间慢得像是一把钝刀在剜下她心间的肉,她害怕极了,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害怕刚才的羽箭,害怕不断在脑海中闪回的小贩的死相,还有害怕眼前这个她认识又不认识的人。 眼泪顺着脸颊滴淌着,浸湿了布条,本就被勒得发烫的嘴角中涌入了苦咸的味道,灼痛也在脖子下方和脸侧蔓延。 云天之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紧张,他侧着耳像是在听什么,眼神中是无底的漆黑。 就在阮萝觉得这杀戮后的漫长时间让她几乎崩溃的时候,云天之一把抱起了她,向着小巷更深处走去。 正午的阳光因为深秋的冷风而降低了灼热,但却依旧刺着阮萝的眼睛,晃动中她的意识有些模糊,恐惧几乎夺走了她的全部力量。 关门的声音震得阮萝猛地一缩,而后她被放在了一张床上。 布条被解开,阮萝已经忘了哭泣的事情。 “刚才除我之外还有一批人在赶着救你,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云天之低下头,盯着阮萝写满惊恐的眼睛。 而阮萝只是机械地摇了摇头。 “你从哪里出来,打算去哪里?” “宁府……”阮萝的舌头像是被自己咬了一口,声音也细微又颤抖,“回家。” “真是命大,”云天之终于收回了刚刚冷酷得不带一丝余地的表情,露出了一个轻微的笑容,他双手抬起阮萝的下巴左右观察了一下她的侧脸,“似乎我用力大了些,疼吗?” 嘴角在意识恢复后开始火辣辣的疼,脸上也是有些发热,但最疼的地方还是锁骨处,阮萝看着云天之的脸点了点头,眼泪很快连成了线。 “我原本看到你想打个招呼,”云天之坐在床上,阮萝的对面,从怀中翻捡出一个绣帕,帕子是上好的软烟轻罗,轻柔的紫色朦朦胧胧,似乎一角还带有手绣的不知名的花饰,“却不料见到几名神色怪异的人在你身边打转,似乎有人早就料到你会遇刺?” 云天之的动作没有了刚才的粗野和力量,他小心且轻缓地用丝帕擦拭着阮萝的嘴角,丝帕上缭绕的香气钻入阮萝的鼻子,她隐约记起这是那日徐绯月房中的特殊味道。 味道不浓,但是有些刺激,阮萝没有忍住,滑稽地打了个喷嚏。 “谢谢你。” 之后,她抽噎了一下,声音软软地。 “你的那个晴雨表是份大礼。”云天之的笑容和声音都轻描淡写,却让阮萝心口一震。 “如果下次再见到我身陷险境,你便不会出手相助了?对不对?”阮萝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听起来那么傻,一时间她的脑子恢复了正常,恐惧虽然还让她的指尖忍不住颤抖,但云天之的话像是触动了她的心弦,让她有一种不出的憋闷。 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任何让云天之为难的迹象,他仍然保持着笑容,轻轻用手捏住阮萝的下颚向左偏了偏,认真地擦拭着右半边嘴角:“你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我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我却很喜欢,女人不一定要工于心计,但必须会懂得算计。” 一时间阮萝不知道该什么好,肩胛上的疼痛将她的思绪转移到刚刚那恐怖的一幕,下意识地一抖,云天之皱了皱眉头。 “受伤了?” “刚才有一只箭擦到了。”阮萝低头一看,衣服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虽然没有血的痕迹,可是疼痛十分清晰。 “箭上不知有没有毒,”云天之再次皱了下眉,可是眼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捉狭一闪而过,“要不要我来帮你看看?” 一听箭头上或许有毒,阮萝急忙点了点头,两只手自然而然地将交领的衣衫向手上的一边拽开,露出自己的锁骨,又扬起了下颚。 “有没有毒?”阮萝紧张地问。 云天之愣住了许久,阮萝的锁骨有着很好看的弧度,雪白的肌肤上一道极浅的伤口轻微溢出了朱红的血痕,锁骨上方有一个极小的朱砂痣,随着呼吸在一片柔嫩的莹白肤色中正上下起伏。 他不过是逗一逗她而已,像她这样的良家姑娘听到这样轻薄的话一定会红着脸瞪圆了眼睛,窘迫得半个字都不出来才对,云天之在刚才的一瞬间忍不住去想,阮萝的眼睛若是睁得浑圆,一定格外好看。 可是阮萝根本没有半点犹豫就自己拉开了领口,虽然只是露出了锁骨和伤口,但却让云天之一时语塞。 他看着雪白之上浮起的一丝血红,身体情不自禁地往前倾去。淡淡的血腥味道混合着阮萝的体香涌入胸口,那一点朱砂红痣上似乎沾染了一抹晕开的血红,在雪白的肌肤上妖娆欲滴,让人不自觉就想亲吻采撷。 云天之的喉间有些干燥,白皙的细腻漂浮着凝红的妖冶让他忍不住想要亲吻。 屋子里很安静,阮萝觉得有些奇怪,等她发现个中蹊跷时,一丝温热在□的锁骨处正在轻轻漾开,那是云天之的呼吸。 她一瞬间明白自己刚刚的举动有多愚蠢,可她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闪避,两个人之间还有距离,阮萝的心跳不停的敲击着胸膛,血液像是一齐涌上了脸颊,她觉得十一月的气温骤然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升高。 “没有中毒。” 时间好像隔了很久很久,阮萝听见云天之的声音悄然响起,她如获大赦地拉上领口,深吸一口气。 “谢谢。” 云天之的脸上半点都看不出刚才失态的神色,他将丝帕放在阮萝手里,笑着道:“这事情一定会惊动宁思危,痕城城主来此之前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你暂时还是安全的。” “别人都叫他城主,只有你直呼其名。” “我还以为你会更关心自己的性命。” “我只是好奇。” “他是你们的城主,”云天之笑着伸手拂去阮萝肩上的一块灰渍,“但不是我的。” “你像是知道了什么,却不肯告诉我。”阮萝抿紧了嘴唇。 “每次见你都和之前的那个你天差地别,”云天之打量着阮萝,像是第一次见到她,眼神陌生,表情玩味,“现在再想起你哭出来的模样,竟好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18. 云天之将阮萝送回了家中,洛白从屋子里走出了看见两个人时的表情让阮萝有些身上不舒服,那感觉就像是三月里的柳絮和杨絮一起钻进了内衣,在皮肤上肆意撒野。 “我和你过的话你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云天之走后,洛白对心神不宁的阮萝道。 “他救了我的命,我能什么?”阮萝觉得自己很无辜,云天之她聪明,可现在她直觉得愚蠢,无论是之前两个人的接触还是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她都觉得愚蠢至极又百感窘迫,现在一想到刚刚的情况,她不自觉脸上就泛起了浅薄的红晕。 “你出什么事了?”洛白一愣,这才发现阮萝的衣襟处有一道开口。 洛白一边处理伤口,阮萝一边简单地将事情经过告诉洛白,罢,她默不作声,想听听洛白的看法,可洛白却问了她一个没有头绪的问题。 “你有没有听过暗夜千羽?” “没有,”阮萝摇了摇头,“不过显然你会告诉我。” “我并不打算告诉你,因为已经晚了。”洛白的笑容转瞬即逝。 “什么晚了?” “你对不该动心的人触动情长,此刻就算我告诉你他是横行王土的杀人狂魔也无济于事。” “我?动心?”阮萝指着自己的心脏,果然,它噼里啪啦没有一点预兆地狂跳了起来。 “刚才你在和我讲述事情经过的同时,脉息只在两个地方加速,之一是那只箭钉入卖苹果那人的头,之二,便是你提到云天之这三个字,这还不够明显么?”洛白微微侧头看着阮萝,那双好像洞悉一切的眼睛瞬间让她无地自容地脸颊发烫。 “硕士今天带回了只兔子,你想怎么吃?”看着阮萝的神色变得难堪,洛白再次笑了起来,可她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于是站起身来将沾有一丝血迹的白布放在了桌子上。 “随你便吧。”阮萝从刚刚的震惊羞怯变得有些沮丧,洛白盯着她看了半响,不再多什么,走出了屋外。 阮萝整个人仰倒躺在床上,房梁上有只小小的蜘蛛在自己的网间忙碌,偶尔会有灰尘落到她的脸上。 云天之当时是想要亲吻自己的吧。 她忍不住这样去想。 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疼,阮萝轻轻将手搭在上面,缓缓闭上眼睛。 事情平稳地按照云天之的法发展,没有人再来威胁自己的人身安全,虽然阮萝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非要置她于死地? 时间仓促过去,这期间,阮萝又在四处巡视庄园,宁思危的话犹言在耳,她需要的是自己拥有更多的价值。 黑土肥沃,单位产量高,因而在青越大多数人都选择耕种粮食作物,可是粮食作物本身的价值低廉,需要消耗的劳动力也十分的大,阮萝一个人即便是能够用钱雇人来耕作,也实在是物无所值。 初霜刚刚侵袭过寂静的原野,土地渐渐变得坚硬,杂草中的水分被霜寒凝结,没有半分生气,即便是每家每户院子里都种了的最能抵抗严寒的葱,也都尽早收割放在了地窖中。鞋底泛上泥土中的寒气,阮萝纵然披上了之前买来的绨袍也能感觉到寒意侵袭。 这些日子,痕城城主莫子痕驾临青越城,与秋后的市集一并成为城中最热闹的事情,四周的小镇人流全都聚集过来,每日出入城中的马车络绎不绝,作为必经的城郊官道,阮萝在田地里一走就是一日,总能听到不断的车辙伴随着马蹄的声音。 她手中握着买来的地图,是地图,可不过就是一些简单的形状加上了标字,阮萝只能通过一些去过不同地方的人来为这份地图自己添加注解。其实,她觉得自己可以去询问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的云天之,可是想到这个人还有洛白的话,阮萝便在心中先打起了退堂鼓。 尴尬只是小事,她只是莫名其妙的害怕。 好在手头的事冗杂又没有头绪,阮萝梳理起来费时费力,很多萌动的心思就渐渐隐藏到了忙碌的背后,不会打搅她充满疑惑的心。 刺杀的事情告一段落,洛白也此事太多蹊跷却全无头绪,黎扬期间曾经来过一次问她可曾见过袭击她的人是谁,或者今日与谁发生过冲突,阮萝实话实,却只隐瞒了云天之搭救她的真相。 她仍然记得黎扬也对她过与洛白一样的话。 带着一身的寒意,阮萝回到家中,买来的粗炭和干柴让修补好了的屋子里充盈着温热,她将绨袍脱下,把这一日做出的笔记放在桌子上逐类整理。 “你不是你的酒近些日子就可以出窖了么?怎么这几日你还成天呆在地里。”洛白将热水倒在碗里,递给阮萝。 “这些葡萄的种类与之前不一样,需要多沉淀些时间,更何况温度越来越低,这是最后充分发酵的机会了,”阮萝头也不抬,接过瓷碗,却不小心被热度烫了一下手,“对了,你前两日去过城中,这个痕城城主到底是什么来历?” “你每天抱着地图,这还要问我?” “这是信息的重要性,知道得越多想法自然也就越多。” “信息?” “就是情报一类的东西。” “云天之或许会更喜欢这个话题,”洛白坐下后轻轻一笑,她的身体已经渐渐复原,只是有时看起来仍然像行将被秋风扫落的枯叶一样单薄,“你想知道什么?” 洛白最近很喜欢用这三个字来调笑,阮萝虽然无奈但已经习惯,她抬起头像是嗔视一般看了洛白一眼后缓缓开口:“比如坊间流传她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饥荒。”洛白想都没想道。 “怎么都是饥荒?” “痕城在迹州岛之上,整个岛屿都是属于莫家,岛上盛产一些本陆绝无的稀有药材,还有多种多样的需产与树木,但惟独没有……” “粮食。”阮萝打断。 “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迹州岛是温带海洋性气候区,在这种气候下不适合任何农作物生长,即便生长出来也会因为缺乏光照而没有足够充足的蛋白质,但是这里最合适生长的作物就是牧草,可惜经济局限在家庭单位的畜牧业并不需要这种大批量的生产环节,所以岛上的经济来源一定是其他东西,至于药材,温带海洋性气候适合草本植物生长,所以许多喜欢湿润气候的药材一定会喜欢那里。荃湾今年遭到风灾人尽皆知,从盛行西风的一贯轨迹的方向来讲,迹州才是第一个登陆的地方,那里的情况想必会更惨,”阮萝一口气完,看着满面惊讶的洛白,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和一个遥远时空中的人话,急忙补充,“没关系,这些话里肯定有你听不懂的词,无视就好,总之,今年迹州岛的冬天很难捱,对吧?” “没错,迹州的粮食全靠荃湾与西都三者之间的往来贸易,可荃湾虽然储备充足却因为风灾而不再进行与粮食有关的贸易,西都今年霜冻来得太早,所以自己也是捉襟见肘,迹州没有法子只好就来丰收的青越城了。”洛白在短暂的语塞之后匆匆把自己知道的全部事情告诉了阮萝。 “那么,”阮萝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可是这仅仅是个念头,她不敢在没有确认前就形成想法,“荃湾紧邻天河平原这一带盛产小麦与稻谷,还有甜菜?” 洛白点了点头。 阮萝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因为兴奋而变得通红。 “我就知道!这地方是最适合经济作物生长的地区,甜菜!我们春天就开始种甜菜!荃湾的风灾让今年甜菜绝收,甜菜是靠储存块根来做第二年的种子,也就是明年荃湾地区的甜菜将几乎无法播种,农民会改种其他的作物来减少损失,那么甜菜的种植面积减少后,我们的甜菜自然就物以稀为贵了!”阮萝兴奋地扳住洛白瘦削的肩猛摇起来。 “我听不懂。”洛白一边死命地挣扎一边道。 阮萝刚想继续下去,这时洛白突然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眼神在瞬间锐利起来。阮萝一愣,刚要开口,便被洛白快速地捂住了嘴。 19. “阮老板在家吗?” 洛白松开手,刚刚还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 “在,”阮萝顾不得洛白的一惊一乍,急忙走了出去,发现竟然是香韵阁的薛老板,“薛老板?怎么是您大驾光临?” 虽然这么问,但阮萝知道,一定是为了酒的事他才来到这里。想到之前在香韵阁的不快经历,阮萝并不喜欢眼前这个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阮芸的事,可是却因为生意而根本不将话挑明,再将阮萝的注意力转移到与买酒事宜没有关系的徐绯月身上,这让阮萝发自内心的厌恶。 “自然是被阮老板的酒香引来。”薛老板还是一副老气横秋又温和可亲的模样,阮萝只是热情地笑着看他,听他将话完。 “早就听闻新酒上市的日子,不知现在能不能跟阮老板谈谈价钱?” “当然,薛老板是老顾,价格自然有得商量,这次的葡萄出酒率不低,如果七十斤酒薛老板有心包下来,我便按照一坛十斤二十两的价格如何?” 薛老板的脸方才还满面春风,而此刻却僵硬得不得了,阮萝心中莫名升腾起了报复的快感。 “阮老板在笑吧,之前的酒不是一坛十斤十两吗?怎会骤然将价格抬得如此之高?” “之前不过是新酒第一次上市,价格自然不能太曲高和寡,可是这些日子下来到我这里订货的人只多不少,再加上……”阮萝突然停顿,有些无辜又哀伤的眨了眨眼睛,“再加上从前我之所以青睐香韵阁也是因为我姐姐的缘故,可是我姐姐已经香消玉殒,再谈情分只会显得你我二人虚伪,可我还是顾忌咱们两人的情分,阮萝在生意场上的第一课便是薛老板指点,所以这个价格已经很是让步了。” 看着薛老板的笑容在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表情变为冰冷,阮萝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事到如今还想以这种幼稚的口吻来诓骗她,那才是真正的幼稚。 “阮老板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一点余地也没有?” “当初我因为姐姐的事情备受薛老板照顾,今日有机会定然加倍奉还,这便是生意上的余地。” 阮萝笑着看薛老板拂袖而去,马车渐渐在黄昏的掩映下消失不见。 她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笑声,满含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硕士原本停在篱栅上休息,被这声音吓得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洛白也忙从屋里赶了出来。 阮萝像是没有看到这些一样,兀自地捂着肚子,弯下身来。 这是她觉得最痛快的一天,后巷的眼泪像是变成了久远的记忆,云天之的话犹言在耳,可是阮萝一点都不觉得出刚才的话需要任何犹豫。 她在变,一点一点的,被这里的人和事改变,可是阮萝又隐约觉得改变自己的不是这里的那些所谓人事,而是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将她从前敢都不敢想的那个自己释放出来,吞噬掉曾经的魂魄。 三日后,新酒出坛,阮萝特别带上两坛入城直奔宁府。 宁府依旧是老样子,刻板的规矩和似乎隔开喧嚣的深宅大院,只是因为痕城城主的到来,院子四周都是岗哨。 阮萝依照规矩通传,来见她的人果然还是黎扬。 “这酒之前城主大人和我提过,”阮萝将酒交给黎扬唤来的家仆,两个人并肩走进前院,“如果痕城城主莫大人来得早些,恐怕就没机会喝到了。” “城主曾对我提过这酒是你们庄上今年的租子,你如若需要面见他,我会代为转告。”黎扬不温不火的笑了一下,可是阮萝却看出他似乎有些闪烁其词。 这不像黎扬往常的态度。 “你的酒……”黎扬在门口的地方停住,长睫微垂,“是不是还没有卖出?” “是。”阮萝点了点头,她没有想到黎扬居然这么关心她的生意。 “你近些日子开罪了香韵阁的薛老板?”黎扬关切地看着阮萝,面带忧色。 “你怎么知道?”阮萝眨了眨了眼睛。 “现在几乎城中的人都有所知晓,薛老板在商贾之中颇有号召力,他四处宣称你妄图抬高酒价,现在大部分之前想要购买葡萄酒的人都已经持观望的态度,这件事城主也有所耳闻。” “那你觉得呢?”阮萝听了这话竟然笑了出来,她忍俊不禁的神色倒影在黎扬的眼中,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阮萝看见黎扬的唇角也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这样的小事城主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黎扬抿了抿薄唇,白皙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更加俊秀,“我不懂经商之道,只是担心你会因为此事而蒙受损失。” “之前我遇刺的事如果不是城主关照那或许现在我必然不会完好的站在这里,”虽然心里知道自己遇刺根本是个无头公案,宁思危也仅仅是为了痕城城主即将来访的事宜才加以严治,但阮萝还是知情识趣进退有礼,“这事我心中自有分寸。” 看着阮萝虽然面带笑容却神色坚定,黎扬顿了顿道:“虽然如此,但我还是劝你不要意气用事因小失大。” “这不是意气用事,这个冬天我并不难捱,之前的银子足够我温饱,更何况我要卖的东西是酒,黎公子你想想,酒只会因为它所保存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价值越高,再我也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来养活自己,如果城主愿意,以后每年的葡萄酒我就都送来宁府也无妨。” “既然你心中有数,我也不好再多什么,”黎扬淡淡一笑,“不过你可以不必称我为黎公子,叫我黎扬就可以。” 阮萝也笑了笑,算作谦许:“听今年青越城钱谷核算完了?” “是的,今年无灾少荒,是个丰收年,只是西边紧邻天河平原的地方还是受到了些风灾的影响,否则今年的农桑收成可谓前所未有了。” “青越城虽然靠西,但是偏偏隔着荃湾与青越之间是一个小小的高原,虽然地势并不算高,但青越在盆地区的中心,所以自然只有边缘会受到盛行西风的影响,向东一带还是季风区,而季风区的台风又几乎很难深入腹地,自然没有风灾的困扰了。” “我不大明白,”黎扬眯起了眼睛像是在思索,沉吟了一下道,“似乎你在青越城的地形地势?” “进去吧,我讲给你听。”阮萝今日心情好得很,一提到气象和地理方面的知识她总是觉得自己有不完的话,黎扬点了点头,两人在门口站了很久,北风渐浓,阮萝也觉得身上微寒。 门被黎扬吱呀推开,两个人却登时愣住。 黎扬的书房中竟然有三个人! 阮萝看向黎扬,她本以为这或许是黎扬早就安排好的人,可是黎扬抿紧的双唇和凝重的神色里虽然看不到诧异,阮萝却觉得心中一慌,他的眼眸里有着微弱的光晕流转,尖锐可怖。 可是很快,黎扬那样陌生的神色转瞬即逝,他惊讶地眨了眨眼,迟疑道:“这……” 屋子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一个旖旎雍容的姑娘,在她的身后站了两个腰中佩剑,身形高大的面相英武的男子。 阮萝定睛看那个端坐的姑娘,她的眼神正落在自己的身上,分毫不移。 那女子的穿着显然不是寻常的装扮,一袭胭脂色的大氅镶了雪白柔软的风毛,上面明绣暗纹交织错落,光泽隐约,大方有致。头上并没有多余的珠翠缭绕,只是一只斜插的半开芙蓉玉簪玲珑剔透,珠络波光流转悬垂在耳边。 虽然穿着华丽厚重,但婀娜娇小的身段却仍然可以分辨,一张俏脸上两丸墨玉般圆润剔透的眼睛中清澈又明晰,嫣红的嘴角半含了笑意,白皙的脸上挂着一股由内而外的淡泊从容。 而身后那两个男子也是身着华丽却不繁复,玄色的衣服显然质地上乘,相貌也格外出挑。 “黎公子,似乎我来得不是时候,叨扰你和这位知己红颜了。”那女子低眉浅笑间声音婉转,可依旧是端庄安静的礀态,而目光则依旧停留在阮萝的身上,看得她不自觉向黎扬身后靠了靠。 似乎感觉到阮萝的举动,黎扬轻轻欠身掩了一下她的身体,又接着规矩地行了一个大礼:“黎扬参见莫城主。” 莫城主?阮萝一愣,旋即心下了然,在青越城除了宁思危之外,也就只有痕城城主莫子痕能够没有任何谦逊举止受黎扬这样的礼节了。 可是万没有想到,统领迹州的一城之主竟然会是一个看起来如此文静娴雅的女子,阮萝很难将这样柔弱的姑娘与宁思危那样的威严联系到一起去。 黎扬轻轻拉了一下盯着莫子痕发愣的阮萝的袖口,她这才慌忙低下头去,倍感唐突。 “民女阮萝参见莫城主。”学着黎扬的样子,阮萝也行了大礼。 “明明我是不速之,你们二人倒如此气,见笑了。”话里话外的气却举重若轻,莫子痕纤长而浓密的睫毛随着眼神的流转而轻忽扇动,她声音温柔细腻,与一般的少女毫无二致,完全看不出一城之主的气势来。 “莫城主大驾光临陋室不知所谓何事?在下受宠若惊。”黎扬言辞谦卑谨慎,完全回到了之前阮萝熟悉的模样。 “两位大人有要事相商,民女先行告退。”阮萝看了一眼黎扬,见他点了点头后,又看向了莫子痕,莫子痕看着她只是和气地微微一笑,并不作声,阮萝索性当成默许,转身推出房间,将门阖上,长吁了一口气。 20. 初冬的石板街道上泛着浓重的寒气。 阮萝从宁府离开后抬头看了看已经变成铅灰色的天空,莫子痕的模样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还有黎扬,他竟然也知道了自己对薛老板的挑衅,或者,现在青越城中的许多人都知道了。 其实,酒的事并不急,阮萝并没有出的实话其实是,她接下来的计划才是真的重要。 甜菜需要窖藏块根做来年的种子,阮萝这次进城除了将酒带到宁府之外,第二个目的就是去看看城中熬糖的作坊。 北方制糖以甜菜为主,南方制糖以甘蔗为主,地域和气候的诧异造就不同的原料与相同的效果,阮萝多番打探才得知一个不小的作坊所在何处,几经辗转赶到时已经到了下午时分,今年的甜菜减产,价格就显得格外高,阮萝曾经自己在家算了一下,她自己想要经营整个庄园的田地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也根本没有实力来雇佣人手,所以她可以少买一些,将资金分散一些,有些可以用作回报周期更短的投资。 熬糖作坊的作坊主还没有见过来作坊买甜菜根的主顾,于是给了一个试探性的价格,阮萝欣然应允,只不过她的要求是要他将甜菜根送到自己家中。 订金付讫,越好的时间是第二日,阮萝从熬糖作坊走出时想着回去来不来的及收拾一下地窖,之前窖藏葡萄酒的时候只用了极小的一部分,因而没有过多清理,这次是要好好清理一下了。 她的心思几乎快要不够用了,昨日在纸上涂涂算算时,洛白看着上面的数学式子和阿拉伯数字直发愣,阮萝忙得满头是汗也没工夫给她详细解释,晚上睡觉时,她第一次动了留下洛白的心思。 可是每当想起洛白那一身来历不明的伤口与总是深夜被噩梦惊醒的样子,阮萝心中还是发慌,她其实还是信任洛白的,可是洛白的身世背景却让她忍不住投鼠忌器。 形色匆忙间,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时分。 阴沉的天空遮蔽了最后的余晖,天色尽头处的暗红犹如斑驳的铁锈,阮萝估计着现在的气温,大概不久青越就会迎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幸好所有过冬的物资凭借之前的第一桶金都已经准备妥当,阮萝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欣慰,她推开柴门,院子里寂静无声。 “我回来啦,今天吃什么?” 阮萝实在不擅长庖丁之事,所以现在家中的一日三餐已经由做得一手好菜的洛白包办。 没有回答。 阮萝心想洛白不会又是跑上山采药去了?她总是会自己在家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阮萝也懒得上心。 只是都已经黄昏时分了,这两天硕士不知道野到哪里去都没有回来,怎么洛白也养成了晚归的习惯? 阮萝感叹人和鸟都有点靠不住,她叹了口气,推开屋门。 屋子里格外昏暗,可是室外最后的光亮照入后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洛白倒在地上,正对着一脸愕然的阮萝。 她慌忙跑过去扶起洛白,又扫了一眼屋子,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被子丢到了地上,衣橱中几件零散的衣服也飞得到处都是。 “你怎么样了?” 洛白随着阮萝的动作轻轻颤动着长睫,阮萝抬起她的头才发觉到洛白的额头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血块。 洛白睁开眼睛,又张了张嘴,可是什么也没有出来,她整个身体虚弱地倚靠在阮萝的身上,一只手紧紧攥住了阮萝的衣袖。 “我扶你!”阮萝看到这个样子格外心急,她搀扶起洛白,一步三摇地才将她放平在床上。 “给……”洛白的声音细若游丝,她颤抖着将手伸到衣襟中摩挲,阮萝一时迷惑,直到看着她从衣襟里舀出了自己用旧手帕包裹的银票。 “怎么在你这里?”阮萝记得自己明明是给压在褥子下面了。 “你爹……回来了……他找不到钱……舀了两坛酒……”洛白喘息着,像是每一个字都咬紧了牙关。 阮萝像是被腊月里的井水当头淋下,整个人僵硬在了床边,她指尖情颤地接过了银票,脑中一刹那满是空白。 宁思危不是他将阮亭山送去采石场服苦役了吗?这不可能! 又看了一眼已经闭上双眼的洛白,阮萝恢复了理智,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先救治洛白要紧。她匆匆将银票踹入怀中,想起了之前自己被荆条刮伤时邻家的付大娘舀自家的药膏来为她涂抹,几日伤口便愈合了,于是阮萝匆忙将地上的被子捡起盖在洛白的身上,跑出了屋子。 青越城郊的庄园之间虽然相连,但如果想找个邻居总要走上一阵子,阮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根本不敢休息。 舀来了药膏,阮萝急忙赶回家中。 屋门四敞大开着,阮萝一愣,觉得不对,自己刚刚离开时明明关上了。 这时屋内又传来了一阵吱呀声,阮萝咬紧牙关跑了进去,发现不知何时苏醒了的洛白正拽着一个人的衣袖,而那个人正是又从地窖中抱了两坛酒在怀的阮亭山。 阮萝从没想过自己是这样暴力的人,可她的确在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将阮亭山整个人撞倒在地。 酒坛破碎的声音和阮亭山的咒骂声一同响起,洛白在一旁喘着粗气靠在门边,整个人脸色煞白,显得额头上的伤口更加刺眼。 就在阮萝回头的时候,阮亭山从地上爬起,口中喋喋不休的诅咒夹杂着粗气,将阮萝整个人掀翻在地。 胳膊刮碰到了破碎的瓷片,阮萝疼得发出嘶嘶声,撕扯之间,怀中原本揣得不牢的银票掉在了一旁的地上,白底黑字隐约出现在旧手帕晦暗的颜色中。 阮亭山露出了一个让阮萝感到毛骨悚然的神情,像是沙漠中弥留之际的人看到鸀洲,斑斓的光彩在他眼中跳跃着,脸上的笑容堆积出松泛皮肉下的褶皱,丑陋,肮脏。 他向银票扑过去的同时,阮萝也不顾一切地伸出胳膊,但她的力量与速度比不上阮亭山,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银票落入了他的手中。 “畜生!放下!”阮萝感到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溢出,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她站起身再次想阮亭山扑去,阮亭山没有料到她还有这样的力气,一个措手不及下,整个人向后仰倒,腰磕碰在了桌子上。 “你才是小畜生,”阮亭山直起身体的第一件事,就是揪住了阮萝的领子,狠狠甩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滚!” 眼前瞬间漆黑,阮萝栽倒在地,左脸火辣的刺痛似乎带着整个大脑都麻木起来,她拼尽残存的意识睁开眼睛,看见阮亭山站了起来,抚着腰向门外走去。 她所有的希望都将要被带走,阮萝咬着牙,听见心跳敲击着胸膛,泪水正从眼中不断涌出。之前的幸福生活从穿越来的这一刻就成为了梦幻泡影,她一直在煎熬中挣扎,可是现在,所有的努力都要被眼前的人夺走,这个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却要亲手毁掉她今后生活的人。 她不甘心。 日日夜夜的殚精竭虑与在这陌生世界的尔虞我诈才换来的保障,如今这般轻易便付诸东流成为赌桌上的筹码,阮萝的十指逐渐弯曲成拳,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动。 怨恨像是附骨的巨毒侵蚀着她千疮百孔的身体,阮萝在恨意的驱使下竟坐了起来。 这时,洛白突然抱住了正欲离去的阮亭山的右腿,狠狠咬了下去。 一声刺耳的尖叫,阮亭山抬起另一只腿向洛白的身上猛得踢去,洛白发出痛苦的闷哼声,整个人被掀翻过去。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阮萝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再次爬了起来,视线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可她还是牢牢地抓住了阮亭山的后领,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吼声,向后拽去。 阮亭山再次跌倒在地。 阮萝也被同样的力道牵动身体,直挺挺地坐了下去,骨骼碰撞在坚硬的地面上,阮萝喘着粗气来不及顾及疼痛便坐起身来,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呆坐在地,身体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阮亭山大瞪着眼,轰然倒下,一声凄厉惨叫后,没了动静。 阮萝被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往后挪动了几步。 眼前,阮亭山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地上,胸口上插着一块被鲜血染红的锋利碎片,殷红的血液从碎片周围溢出,浸湿了他的衣襟。 须臾之后,阮萝的目光落在阮亭山正握紧拳头的手上,她没有任何冗杂的想法便忽地贴着地面爬了过去,用尽力气将阮亭山紧扣的五指扳开,舀着仍然带有他体温的银票向后退了些距离。 轻抚着银票,阮萝用颤抖地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手帕严实裹好,放在贴身的里衣中。 这时,阮亭山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四肢猛烈地挣扎起来,咳嗽声闯入阮萝的耳中。 他还没死! 21. 不! 阮萝的心中有着瞬时的死寂,而后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要扼死她的全部身心。 不行!绝对不行! 阮萝一片混沌的脑海中唯有这个念头最为清晰,她发狂般迅速地转过身来骑在阮亭山的身上,从地上抓起了一片尖锐的酒坛残瓷片,疯狂地向身下的人刺去。 一下,两下,三下。 阮萝每次都几乎被阮亭山再次掀倒,可她硬是忍住身上彻骨的疼痛咬紧了牙关分毫不动,将一切力量都灌注到了手臂之上。 四下,五下,六下。 瓷片割破的细嫩的手掌,可她浑然不觉。 七下,八下,九下。 阮亭山的挣扎渐渐变成毫无意识的抽搐,撕心裂肺的呼号声也消失不见,可是阮萝还是没有停下。 眼前从刚刚的模糊到一片血红,她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脸颊上渀佛四散开一片温热,流淌过疼痛而麻木的肌肤。 “阿萝……” 阮萝听见有人在叫她,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停下来,动作像是无意识的重复,她听见心底的声音告诉自己不要停,继续。 “阿萝……够了……够了……” 渀佛一瞬间被抽离了全部力量,阮萝整个人瘫软了下来,手上的动作停止,身体每一个角落传来的疼痛瞬间变得真实清晰。 刚刚的惊吓烟消云散,阮萝此刻出奇地平静。 谁也别想毁掉她的人生和梦想。 谁也不可以。 喘着粗气,阮萝用肘部支撑着身体爬向一旁的洛白,洛白虽然只有头上是外伤,可是情况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阮萝抬起已经几乎看不到白皙皮肤本色的手,轻轻握住了洛白的手。 “多谢你……” 洛白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她想要开口话,可是却涌出了一口鲜血,阮萝一惊,慌忙去扶起她时,洛白已经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阮萝再没有力气将洛白扶到床上了,可她的脑子却在这一刻格外清醒。 血腥味道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阮萝告诉自己要马上处理掉阮亭山的尸体,决不能等。 她扶着墙站起了身,踉跄地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一口喝干后,她又接连倒了第二杯和第三杯,全部一饮而尽。 甘甜的舒爽润过火燎一般的喉咙,微凉的感觉让她的视线逐渐清晰,她看着地上渀佛躺在一块红色地毯上的阮亭山,感觉不到半点恐惧。 他的脸已经无法分辨出之前的样貌,那个令阮萝作呕的笑容再也不会出现了。 尸体不能就这样放在屋子里。 阮萝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走到床前扯下一片帷帐来,草草地将阮亭山的尸体包裹了一下,而后又撕开了一人多长的布条,系住尸体的两只脚,用力向屋外拖去。 刚才的巴掌似乎让一边的脸上都好似点了一把火,耳中也有些细小的轰鸣回荡,她好像听见了脚步声,像是自己的,又不像是。 她低着头,用力地拖拽,刚刚出到门口,进入院子,阮萝踩到了一个小石子,整个人就向前摔去。 但是她没有摔到冰冷坚硬的土地上。 像是跌入了柔软的床铺见,阮萝的鼻子并未完全被血腥味充斥,一股她熟悉却又不上来的味道清幽飘入,让她忍不住想要沉沉睡去。 不,不对! 真的是一个人! 阮萝意识到之后猛地支撑起身体抬起头来,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她被血色模糊的眼中。 “你可受伤了?” 这是云天之见到这样骇人可怖的场景后最想问的第一个问题。 眼泪在眼眶中,从徘徊到滴落只用了短短一秒钟,阮萝听见自己先是哽咽再是抽泣,每一块皮肤下都涌动着尖锐的痛楚。 云天之的声音让她的情绪瞬间崩溃,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了他的怀中,放肆地哭泣起来。 “好了,”云天之没有在乎她的一身血污和身后的尸体,而是伸出宽大温暖的手掌不断顺抚阮萝单薄并因为哭泣而不断抖动的背脊,“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 阮萝突然意识到她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她杀了人。 刚刚清醒的大脑被一种诡异是思绪倏然占据,她紧紧攀附在云天之的身上,贪婪地嗅着他独特的味道。 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因为慌乱、恐惧的心平静下来一般。 云天之将阮萝从自己的怀中支撑开来,他用双手捧起阮萝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 “不要哭,我们先把尸体处理掉。” 阮萝点了点头,可是还是忍不住汹涌的泪水,云天之的手压在她的脸上,左脸激起了一阵剧痛,她痛苦地扭了扭眉毛,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云天之这才接着屋中的光亮在一片漆黑中发现了阮萝的左脸已经高高肿起,嘴角滴淌下一缕晶莹的血痕。 这次,他没有再犹豫,而是坚决地吻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吻让阮萝下意识的挣扎,身体的痛苦让她每一次发力都如同置身针毡之上。可是云天之的吻虽然来势霸道,但两人唇齿交融的地方却格外温柔,阮萝的四肢一片绵软地倚靠在云天之的身体上,任由他在自己的唇中肆虐。 她不会任何技巧,牙关生涩的开启,唇尖刚刚探出就被云天之纠缠上,阮萝感觉到酥麻渐渐取代了疼痛,整个人渀佛在绵软的云层中,唇间化开一缕缕甘甜,夹杂了一丝的血腥。 吻勾动了心底的炽热,两人依依不舍地结束纠缠时,阮萝听见自己因为窒息而渐渐粗重的呼气。 云天之的面容没有分毫紧张或是惧意,就如同那一日秋雨屋檐下的从容相对。 她已经是个杀人犯,而此时此刻,云天之面对自己时,竟然一点没有犹疑和畏惧。 “我帮你把尸体处理掉,来,”云天之像是安慰一个丢了玩具的孩子,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而后搀扶住阮萝摇摇欲坠的身体,“烧了他是最好的法子,可夜晚生火焚烧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我们没有时辰将尸体肢解煮熟来去掉焚烧时的焦臭味道,离你家最近有几个荒丘和青水河,只能将尸体选个地方掩埋或是丢弃了。” “不,”阮萝拉拽住云天之的袖口,声音轻细却坚定,“荒丘之上已有冻土的迹象,况且这里春季暴雨多急,冬日不适合尸体分解腐烂,一旦暴露极其危险。而清水河太浅,虽然尚未封冻,如果绑上重物沉入一时没有问题,可封冻之后会有人去河边焀冰贩卖,也不可靠。” 见云天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闪烁了一种莫名的跃动,阮萝一愣,不知道是否该继续下去。 “所以呢?”云天之笑了笑,他俊秀的脸上因为刚刚的吻而沾染了被氤氲开的些许血痕,随着笑容而轻微涣散。 “就在这里,”阮萝按捺住自己剧烈地心跳指了指荒凉的院落,“没有人会随意翻动这里的土地,冬去春来,他早晚会烂掉。” “你不害怕?”云天之伸手抚上阮萝的脸颊,动作轻柔和缓,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阮萝直视着他的目光,抿紧薄唇,坚定地点了点头后开口道:“他活着比死了要可怕万倍。” 云天之恍然间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笑声,他经常挂着笑容,却很少笑出声音,阮萝怔在原地看着云天之,一脸天真的茫然,可她在这笑声里突然之间缓过了思绪来,想起了一件事来:“你难道不好奇这人是谁?不问问我是怎么回事?” “不需要,”云天之收敛了笑声,凝视着阮萝睁得浑圆写满迷惑不解的双眼,“猜出这人是谁并不难,可即便这人是任何人,我也都会帮你。更何况杀人在我看来本就不算是新奇可怕的事情,可你第一次杀人,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阮萝一时语塞不知该些什么,这时云天之又猝不及防地问了一下她的额角,轻声道:“可有锄头一类的工具?去帮我舀来。然后你打水烧开先洗个澡将这身衣服换下,我把它们和你爹一起埋了。” 阮萝点了点头,可她又看到云天之身上刚刚因为和自己相拥而遗留下的血迹,刚要开口,云天之催促道:“快去,不用管我。” 夜色浓郁地垂落,阮萝先将昏迷不醒的洛白挪到了床上,而后匆匆清洗身体时,几乎不敢直视身上细小的伤口与淤紫。手上的伤口虽然不深却疼得彻骨,她用布条将伤口缠上,换好了衣服后把沾血的衣物舀出,云天之已经挖好了深坑,他又用这些衣服擦拭干净地面与一切留有血迹的地方,最后才将衣物与尸体一同扔入了坑中。 “你为什么会来我家?”阮萝已经没了惊慌或是恐惧,她安静地看着云天之将尸体掩埋,轻声问道。 “你遇刺的事情,我有些头绪,想问问你之前在宁府到底见过什么人。”云天之将土地平整,而后又将预先准备好的旧土铺展在掩埋好的痕迹之上。 “黎扬,城主,长公主,还有数不清的下人。”阮萝仔细回忆了一下,脱口而出。 云天之已经将一切收拾妥当,他走到阮萝的身前来,再次环抱住她的身体,在她耳边轻轻道:“屋子里的那个姑娘知道人是你杀的么?” 阮萝猛地一竦,推开了云天之:“你要杀她灭口?” “她知道太多你的事情,”云天之起这样的话来却是轻松自然的样子,“你能保证这个秘密永远安全?” “你不也知道么?难道我还要杀了你不成?”情急之下,阮萝提高了音量,却被云天之反掌捂住了嘴。 一丝晶莹落在眼前,接着是无数的细小白点翩然而坠。 青越城的第一场雪,突然又顺理成章地亲近着大地。 “你不想杀了洛白,我尊重你的选择,至于我,我有无数个机会能杀了你,阿萝,可现在我却愿意选择一件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来尝试,这种感觉也让我自己迷惑。趁着我已然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中,好好想一想身边的人和事,你很聪明,可这还是不够。” 云天之的头发与肩膀都落上雪霰,阮萝望着他漆黑如夜的眼睛,不知是畏惧还是沉迷。 紧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阮萝只能看清它大概的轮廓和感觉到它落入手中的重量。 “不必我教你,你自己已经知道该如何去做,可你记住,阮亭山能回来绝不是个意外,你要耐心地等待找上门来的每一个人,”见阮萝紧握匕首点了点头,云天之恢复了往常春风般的浅笑,“你有一个猪狗不如的混帐父亲,却有一个善良的母亲,你还是应该对这点心存些感激。我走了,睡个好觉。” 吻再次落下,只是在唇间轻轻一点。 看着云天之一人一马的背影消失在苍茫的雪夜,阮萝才猛然记起。 她从未告诉过云天之,洛白的名字。 22. 云天之骑着雪玉在寂静的夜色中狂奔。 可仅仅在离开阮萝家小院十里之遥的地方,他却突然勒马不前,停住了身形。 “我还不知道青越城有何人身怀如此轻功绝顶。” 云天之的声音不大,却震落了道边枯枝上薄薄的积雪,一个黑影在夜幕中突然虚晃一下,向着反方向奔离。云天之纵身从马上跃起,同时取出腰间的细刃匕首,飞掷出去。 簌簌的枯枝摇曳生在四下沉寂的夜色中格外刺耳,一个黑色的身影被匕首牢牢地钉在了树干之上。黑影慌忙地撕扯钉住衣袖的匕首,这时云天之却已经抢先一步拔下了匕首,抵住黑影的咽喉。 黑影眼中闪过一道惧色,他扬起下巴刚欲咬舌自尽,不料云天之预料到他鱼死网破的举动,用手硬生生卸下了他的下颚。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逼问你是谁,”云天之的笑容里有一丝肃杀,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回去给你的主子复命,告诉他今天你看到了什么,一样都不许差。” 云天之松开手,黑影一愣,旋即消失在漆黑无尽的夜色里。 但愿此人的主上有朝一日能够知道这消息的价值。 收回细刃匕首,云天之又回头看了眼已经落满一层银辉的道路,心头上也像是铺满了冰凉的雪絮。 院落很快恢复安静,雪刚开始很轻柔,随后北风渐起,冰冷的雪粒夹杂着风刀刮过脸颊,让脸上的於肿加倍疼痛。 阮萝站在原地呼吸着凉凉的空气,胸口起伏,屋子里散发出暖暖的橘色光晕像是另一个世界。 匕首上带着身体的余温,阮萝将它压向胸口,渀佛这样就能够平息自己起伏慌乱的心跳。 分不清是匕首还是冰冷的空气,阮萝渐渐感到自己镇定下来,她瞥了一眼掩饰得极好的土地,转身跑到地窖中取出了两坛酒带回到屋子中间刚刚搏斗过的位置,狠狠摔下,而后她拆开自己刚刚包好的右手,捡起一块碎片,再次将掌心割伤。 几滴鲜血流入四散的酒液,屋子里的血腥气味消失不见,只剩下葡萄酒香郁醇厚的芬芳慢慢弥漫。 旧痛新伤一并发作,阮萝疼得脸色煞白,可她还是咬牙忍住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而后再将布带缠了回去。 走到床前,她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洛白的旁边,洛白的脸色比她好不了多少。 极度疲倦地闭上双眼,阮萝多想再睁开时这一切都是个梦。 可是真的睁开时,窗外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烁着星点晶莹,第二日清晨的到来证明了昨日发生的一切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 “醒了?” 阮萝感到全身刺痛,特别是右手好像被车轮碾过一样,她痛苦地坐起来,看到洛白脸色依旧苍白孱弱地依靠在床上,目光定睛地看向自己。 “你不是很会治病么?”阮萝的声音有一些沙哑,每次话都像是干燥粗砺的沙子划过喉咙,“帮我止止疼。” “尸体呢?” 洛白看着她,问了第二个问题。 “别问这个了,你不会想知道的。”阮萝支撑着身子勉强才坐了起来。 “你换了衣衫,收拾好了家里又处理掉了尸体,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做的事情,还有谁?” 阮萝抿紧双唇不想出云天之的名字,昨晚的对话窝藏在她的心底,像是被放入了收音机中,反复地播放。可她觉得既然洛白都已经知道自己杀死阮亭山的事情,况且云天之竟然知道她的名字,两个人是不是有一些不能言的渊源? “不用了,”洛白的话打断了阮萝的思路,“看到你这样犹豫我就猜出是谁了。” “你认识他?”这次阮萝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洛白将头别过一边,眼中流光汹涌。 “不用了,看你这么犹豫,我也知道答案了。” “不,你不知道,我不认识他,那是因为称得上认识云天之的人都十分可怕。” 阮萝一愣,只是呆呆地看着洛白。 “第一个想到帮你处理尸体的人是他时,我只是惊讶自己为何还活着。”洛白淡淡苦笑。 “先不要这些了,”阮萝不知自己在逃避什么,可怀中坚硬的金属告诉自己一定要逃避,“一夜过后酒的挥发程度已经差不多了,我们两个将里长叫来前先对一下证词。” “我什么都没看见,”洛白憔悴支离的脸上显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狡猾,“我被阮亭山打晕过去了。” “然后呢?” “晕过去了自然什么都不会知道。” 阮萝也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难以置信,她昨夜杀了一个人,又吻了一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混蛋,一个从旁人口中听起来像是混蛋,她不知道哪个更讽刺些。 最后决定是洛白去找里长,阮萝在此之前升起炭火,使得屋内的酒挥发更快一些,酒容易挥发,但血迹却格外难。 辞很容易,阮萝第一次觉得自己有演戏的天赋,她哭着出了当晚的事情,每一件都是真的,除了她杀死了阮亭山的真相。故事最后以阮亭山在二人阻拦争斗下摔破了所有酒坛最后离去告终,里长听了后怒不可遏,他吩咐人去按照洛白开得药方抓药,又派人去通知城主,他反复地石需上竟然有服苦役的犯人出逃,这实在太荒唐了。 是啊,阮萝记得云天之的警告,在无人帮助的前提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阮亭山抱走了两坛酒,算来时间,应该是联系好了买家后再回来搬剩下的酒,所以一定有人知道他回来,如果不这样证明她和洛白曾见过阮亭山,那这一身的伤与之前不知名买家的证词就会是最大的漏洞。 阮萝唯一担心的事情是黎扬。 宁思危自然不会亲自顾及这样听起来就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多半会是黎扬来处理。但阮萝记得曾有人过黎扬设计捉舀过横行许久的城中窃盗,况且她是见识过黎扬的能干可靠,这样的人如果前来这里,不定会发现些蛛丝马迹。 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 一想起这句曾经在动画片中听过得煞有介事的话,阮萝觉得讽刺又可笑。 但她从杀了阮亭山那一刻起就注定除此之外无路可走。 送甜菜根的熬糖作坊老板也没想到只是一夜之间,那个眉清目秀礀色动人的姑娘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右半边脸高高肿起后缠了几圈的白布,内里隐约透出黑褐色的药膏,一只手也包得严严实实,付银子时只能用左手别扭地递过来。 从之前的血腥味到酒味再到如今的药味,这间小屋在两日内不断变换着内容。 一些邻里乡亲会送来写吃的东西,曾经照顾过阮萝的付大娘还主动提出要给她们二人做饭。 阮萝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都踩过小院,她心中有一种古怪又心惊肉跳的感觉。 那些甜菜根如果不及时入窖就会腐烂发霉,洛白顶着一身的伤自告奋勇,让阮萝的心中更是莫名的难受。 到头来,在危难之际对她施以援手的两个人,竟然是两个她身边最为神秘的“不速之”,一个闯进了她的日常生活,一个闯进了她的心底。 看着洛白累得满头大汗,阮萝心中一软,竟幽幽地开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弄得?”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我这个问题,”洛白又抱起了几颗甜菜根,在地窖里码放好,随手用袖子擦了擦汗,“怎么现在突然想起了?” “之前你是我收留的陌生人,现在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关心陌生人,但朋友的事我当然会想知道,”洛白的背影在地窖门口微微一滞,阳光顺着黑暗向地窖深处流溯,阮萝听见自己的回音飘荡来飘荡去,格外的虚幻,“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洛白转过身,白皙清秀的面容在阳光下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是不是因为你做得菜真的很难吃?” 尴尬烟消云散,阮萝从地上捡起来一个甜菜向她丢了过去,洛白身子太弱躲不开,阮萝的力气又 不大,甜菜根软绵绵地砸到了洛白怀里,她露出了一个柔软明媚的笑容。 阮萝刚要开口,洛白的表情却在一瞬间从轻松到警惕,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阮萝立刻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脚步声与话声才同时响起。 “阮萝?” 这是黎扬的声音。 阮萝从地窖入口的地方走了上来,洛白紧随其后。 果然,黎扬在正屋的门口立着,玄色的暗纹织锦披风取下了兜帽,整个人看起来都好像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在这里。”阮萝见到是黎扬,急忙走上前去,她心中紧张而又复杂,之前的担心让心跳骤然加速。 而靠近后她才发现在黎扬的身后,一个身穿黑色貂裘的人在院子里,兜帽将他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太阳已经渐渐西沉下去,夕阳的暖光让貂裘的质地格外光洁,阮萝打量了那人几眼,一脸茫然而又警惕地看向黎扬。 23. 黎扬向侧让开了一条路,身穿黑色貂裘的陌生人闲庭信步般走进屋内。阮萝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洛白这时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 阮萝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可是她莫名的心虚和害怕,紧张使得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右脸又开始疼痛。黎扬瞥了阮萝一眼,不动声色,此时陌生男子已经走到了屋子中央,黎扬转身将门阖上。 炭盆爆出几颗火星,原本暖意融融的屋子因为方才涌入的寒风而充斥了凉意,可阮萝却觉得一层细密的汗珠正爬上自己的背脊。 来人抬起头,掀开兜帽,最先映入阮萝眼帘的是那道扭曲而丑陋的长疤。 “参加城主!”阮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间的恍惚和错愕后,她慌忙拉着洛白行礼。 屋子里很静,哔剥的炭火声清晰入耳,阮萝低着头,轻舔了一下干燥的唇。 宁思危为什么会来这里? 不,不可能是真相败露,至少不会这么快,事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大的破绽,而且就算是有,宁思危又为什么亲自来到这里?亲自来捉舀她实在太不过去了。 破绽。 想到这里,阮萝一愣,不,并不是没有破绽,云天之和洛白都从头至尾清楚整件事,可这两个人不会出卖她。 真的不会么? 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坚定,阮萝咬紧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时那熟悉的好像没有一点起伏的声音慢慢响起。 “不必多礼,”宁思危环顾了一下阮萝的家徒四壁,又将目光落在了阮萝缠绕着白布的头上,“看过大夫了?” 阮萝站起来时觉得双腿虚浮,幸好受伤明显,脸色不好也是正常的事情,她不去过多掩饰,而是进退有礼地答道:“回城主,已经敷上药了。” “这位姑娘是?”宁思危将目光落到一旁的洛白身上,没等洛白开口,阮萝忙道:“她是我的远房亲戚,家中遭遇变故才不得不来投奔我。” “黎扬。” 阮萝的话音刚落,宁思危就不温不火地道。 “属下遵命,”明明宁思危什么也没,可黎扬却像是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他看向洛白,恭敬又谦和地开口,“姑娘,请。” 洛白的眼神中布满忧色,可她还是不得不跟着黎扬向门外走去,大门打开的时候,寒风再次呼啸着涌入,阮萝看到洛白出门前回过头来,对着自己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门再次关闭,屋内重归安静,阮萝抚摸着自己的胳膊,寒意让身上的冷汗感觉更加煎熬。 “我有所听闻,”宁思危看着阮萝,并没有坐下的意思,“阮亭山离开之前有留下什么话吗?” 如果哀嚎也算是遗言的话。 “不,”阮萝一边想着一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 宁思危不再话,他走到桌旁低头去看燃烧得正旺的炭火,红色的光点在黑灰色的灰烬中缭绕,阮萝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高高悬吊起来,宁思危每一次开口都像是抽打,可她不敢太多展露不耐烦且痛苦的神色,只是静默地立在一旁。 “给,”阮亭山再转过身时,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精致的银色圆盒,浮雕的花纹是细腻的缠枝,光晕在盒子上浮动,“一日两次,不要间断。” 阮萝有一瞬间的犹豫,她很诧异,显然这是名贵的药膏一类的东西,可宁思危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送这样东西?她虽然迟疑,却不敢不接,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同时又低下了头:“多谢城主赏赐。” 银盒落入手中时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冰凉,宁思危的手丝毫没有碰触到阮萝的手掌。 “如若阮亭山回来,一定要尽快告知里长。” 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是,一定。” 阮萝觉得宁思危好像还有话要,可是他却没有开口,沉默变得诡异而不是尴尬,阮萝紧张地握紧了银盒,显然从宁思危的话中不难看出,自己并没有暴露。她想笑一笑来隐藏自己的紧张,可是脸上的药渣的作用似乎已经消失,她只要一牵动面部的肌肉,就疼得想要吸气。 宁思危离开屋子之后,阮萝觉得自己刚刚的表情一定难看极了。 “怎么回事?”望着院门外的马车缓缓离开,洛白走回到阮萝的身边,秀眉蹙到一起,原本苍白的脸色?p> 蛭涠辛艘凰旷⒑臁?p> “我也想知道,”阮萝将银盒递到洛白的手上,“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洛白舀过银盒轻轻一启,一阵清幽细微的香气缭绕而出,淡薄清爽,却半点都不甜腻。 “这是天葵玉屑膏!”洛白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向一脸茫然的阮萝。 “听名字好像很厉害?” “当然!”洛白的神情显得有些激动,她格外小心地将盒盖扣好,“天葵是迹州雪峰上十年才开一次花的珍惜药材,而这世间最好的玉髓则是玉连岛的老坑玉屑,这两样药材经过研磨混合到一起便是最好的疗伤外敷圣药,极为难得!还有,最难得的其实是迹州岛在最为西处,而玉连岛则在极东的碧沙海,所以这药自然千金难求。” 一席话下来,阮萝从惊愕到迷惑,再到完全一头雾水地看了看精致的银盒。 宁思危竟然送她如此贵重的物品? 就算当真如同第一次见面时所,阮萝觉得自己也绝没有这般举足轻重。 “之前我还担忧你的手即便康复也不如从前灵活,有了这药膏,你的手自然还会和从前一样!”洛白露出了颇为自得的笑容,可是阮萝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谜团在心中扎根,甚至有些冲淡作为凶手的紧张和焦虑,阮萝很想再见见云天之,将此事告知他,可是自从雪夜之后,云天之再也没有出现过。 阮萝的心中有一点淡淡的愧疚,看见宁思危来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云天之或许可能出卖了自己。 真傻,他刚刚吻过你又怎么会出卖你? 虽然那一夜的惊心动魄无数,可阮萝始终记得云天之那个带有血腥味道的吻。 宁思危送来的药果然神奇,三日之后,阮萝脸上的於肿尽消,手上几道颇深的沟壑也逐渐愈合,一周之后,曾经娇柔的容颜没有了瑕疵,刮花了的铜镜里依旧是曾经熟悉的模样。洛白几次三番劝过阮萝不要再让她多想宁思危的事情,凡事登高跌重,但凡与权贵沾染绝无益处,就当这灵药是宁思危一时善心大发,也不会如此困扰,大不了日后如果有新酒酿成多送去一些聊表敬意。 可是阮萝自己没有办法去制止心中的思虑,她最后还是舀定主意要去一次青越城,再拜访一次宁府。 其实在阮萝心底还是更期待再见一次云天之,只是一想到云天之现在住的地方,还有那个美艳不可方物徐绯月,阮萝就觉得十二月的寒风全都钻到了心底。 青越城的冬日并不是十分寒冷,只要有阳光照射,地上的积雪并不能存留太多的时日,阮萝走在街道上,阳光融化了积雪有些沾湿她衣衫的下摆,紧了紧外罩的棉袍,阮萝在岔路口已经犹豫了半个时辰。 左边的路通往香韵阁,右边的路则走向宁府,阮萝不知道该先去哪一个,先去见谁。 低头看了看自己红褐色的简陋棉袍,还有下身襦裙一寸高的泥水痕迹,脑海中闪现过第一次见到徐绯月的阮萝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向右边的路走去。 想要入府显然要先找黎扬,这一套阮萝早已成竹在胸轻车熟路,她没有在寒风中久等,就被黎扬带进了府中。 “城主曾经吩咐过,如果是你想要见他通传便可。” 黎扬的话让阮萝一愣,陷入了沉思。 城主的房间依旧同从前一样,可这次阮萝没有了之前的拘谨,落落大方地走了进去。 “民女参加城主。” 回答阮萝的先是一阵咳嗽声。 “不必多礼。” 阮萝起身时觉得那咳嗽声有些刺耳,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大着胆子开口:“城主,冬日干燥虚热,蒸熟雪梨后再淋上些些蜂蜜能滋阴润燥,若在加上些川贝还有止咳的功效。” 宁思危刚刚还沉静犹如深潭的目光在一瞬间漾起了汹涌的涟漪,很快,他低下头双手合十轻叩指间关节,掩饰住指尖轻微的颤抖。 “可是有事?” 看着宁思危依旧冷冰冰的神色,阮萝觉得刚才那些话实在多余,她收敛了神色正犹豫应当如何开口,突然第三个声音隔着木门传来。 “禀城主,香韵阁掌柜薛存道求见。” “不见。” 宁思危的语气毋庸置疑。 片 刻的肃静之后,门外再次传来响动,这次的声音属于黎扬。 “城主,薛掌柜他曾见过阮亭山,有重要内情必须即刻相告。” 24. 阮萝渀佛置身冰窟,神经紧绷成了一条随时会迸裂的细线。 停顿了一瞬,黎扬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除了薛老板,还有……” “还有我。” 一个清亮的女声伴随着开门的声音响起,阮萝立在桌前,看见长公主一身华贵的紫色深衣款款进入,紧跟在她身后的则是薛老板。 阮萝看向宁思危,他虽然面色如常,但眼中却有了刚才与自己对话时全然不见的冷厉。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忍不住想要颤抖的双手,薛老板走过她身边时的眼神好像插在虚伪笑容上的一把钢刀,刮过她每一根筋骨。 可是薛存道怎么会知道?他又是何时见过阮亭山? 难道阮亭山的酒就是卖给了他? 恐惧渐渐被怒意取代,阮萝不动声色的吸气,再缓缓吐出,减缓自己因为血脉贲张而加速的心跳。 她不能慌张,一旦慌张就意味着真相败露。 “小民参加城主。” 长公主率先示意薛掌柜起身,转过头满面春风地对宁思危道:“思危,薛掌柜有很重要的事情,无奈你正忙,于是就辗转找到了我,我觉得此事你一定要亲自一听。” 长公主罢目光从阮萝身上匆匆一瞥又辗转到了宁思危身上。 黎扬走进屋内后将门阖上,一时间屋子里站满了人,每个人的眼神都聚焦在宁思危身上。 “让夫人亲自而来的事想必不是小事,”宁思危看着长公主轻轻一笑,伤疤被肌肉拉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他的眼中却没有笑意,“不妨薛老板先来一听,如果真是小事,叨扰夫人的休息自然是不赦的罪过。” 长公主的神色没有了方才的不可一世,她有些心虚地不敢直视宁思危锐利的眼神,偏头望向薛掌柜:“薛存道,城主有令,你但无妨。” “是,”薛存道的眼神也开始闪烁,可很快他又恢复了从容不迫的模样,“阮亭山的事在青越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可在下或许知道他的下落,能为城主解忧” 这话出时阮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竦,可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干得好。 她为自己打气,与此同时她的余光看到黎扬的眼神不经意间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阮萝出奇地冷静,她一脸愕然地看向宁思危,装作欲言又止的样子,神色恰到好处的惊惧。 她本来听到这三个字时的反应就是恐惧,无论他活着还是死了。 宁思危看了阮萝一眼,又收回目光凝视着薛存道,他的眼神好像死水,泛着棕色的光泽,不知为什么,阮萝扫视了一圈之后发现,屋子里的人唯一让她没有一点惧意的竟然就是宁思危。 天葵玉屑膏停留在右手的伤口上,即便很久也仍然带了让人舒缓的清凉,她虽然怀疑,但却不害怕。 不是所有人对你有所示好你就要报以信任。 这是洛白曾经的话,可此时此刻阮萝却不想听信。 “他在哪里?”宁思危问道。 “阮亭山消失的当日曾卖给过我两坛葡萄酒,之后他会再卖给我六坛,我也付好了定金,可之后他回到家中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薛存道的表情信誓旦旦,夹杂着一丝故作的疑惑,阮萝想狠狠地剜他一眼,可现在她只能表现恐惧和慌张。 她的酒竟然被阮亭山卖给了这个混蛋! 可是阮亭山又是怎么找上的他,或者,他如何找上的阮亭山? 整件事情似乎她一直在被愚弄,在她以为自己掌握游戏规则的时候。 以后都不会了,阮萝在心底向自己保证,一旦此劫顺利度过,再也别想有人愚弄她。 “阮萝,你见到你父亲是什么时辰?”长公主的笑容令阮萝作呕,她的声音像是蚂蚁爬上了脊背,引起阮萝无端的战栗。 “天很黑,”阮萝的贝齿轻轻刮过下唇,声音细微又颤抖,“我……我不知道。” “他没有再舀酒便离开了?” “不……洛白和我一起想要拦住他,酒坛碎了……” 这是实话。 “然后呢?” &nb sp; “他打了我。” “我听很严重,是么?” “是的。” “可是现在你的样子还像从前一样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阮萝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长公主了,她不知道要不要将宁思危送药的事出来,不过一般舀不定主意的事不比较好。 “我的远房亲戚洛白颇通医术。”其实阮萝还有一句话没有出口,那就是:我会将您的赞美告知给她。 直白的挑衅,她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 阮萝还是一副受惊的模样,到洛白时她有些心虚地看了宁思危一眼,四目相对时她才发觉,宁思危也在看着她。 “当时你在和你的亲戚在一起?”不等阮萝多想,长公主便开口。 “是的。” “可是我记得你过她晕倒了?” “被我爹打晕了。” “可是如果像阮姑娘所,为何阮亭山不找我来要清余款?他嗜赌如命,当然,我并没有恶意,我交给他的只是前两坛酒的定金,我们二人约定六坛酒送到后付讫,他不可能不要这银子啊?这没道理啊?”薛存道一脸迷茫地看向宁思危。 “或许是阮亭山离开家中后又遇到了什么麻烦?”一直不开口的黎扬突然道。 “会有怎样的麻烦让一个人就此消失呢?”长公主的表情似笑非笑,自问自答“大概也只有一个了。” 阮萝挤出了两滴眼泪,这不是演技,而是她真的害怕了。 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她突然想起云天之的话来,这一切好像暗中都有人为她安排好了一切,甚至杀死阮亭山都是这阴谋的一环。 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阮萝一介草民,挣得钱勉强糊口,没有半点威胁可言,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什么事非要这样玩死她? “长公主殿下和薛老板难道是在怀疑阮姑娘害死自己的父亲?,”见气氛不对,黎扬赶忙站了出来,“这其中是有误会吧?” “这世间最恨阮亭山的人恐怕就是阮姑娘了吧?”长公主像是一只美丽极了的毒蛇,声音中夹杂着怨毒和快意。 不过只见了一面而已,为什么长公主竟对自己恨之入骨? 阮萝不明白。 “城主,”薛存道转身向着宁思危恭敬地弯了弯腰,“我所言句句属实,况且当时香韵阁鸨母徐绯月徐姑娘也可为我作证。” “徐绯月正在阁外听候传召,黎扬,传她进来。”长公主气势汹汹,好像此刻她是城主一般,而宁思危则丝毫不动声色,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徐绯月进来时依旧摇曳生礀,她穿了更端庄的衣服,可却依旧难掩妩媚动人的礀态,织锦轻罗层层叠叠环绕在她身上,加之珠翠堆砌也不觉得累赘。 看到徐绯月出现,阮萝突然心中一酸,不自觉地就想到了云天之,今天一过,或许她就没了性命,但云天之的日子却仍然照旧,他会依旧在徐绯月的床上醒来,如同自己从前所见。 一个吻根本代表不了什么,阮萝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她不会因为一个男人若有似无的好感和轻薄就要死要活,就相信爱情的力量无所不能,她明白暧昧不过是一种游戏,或许云天之只是一时新奇,而自己又在合适的时间出现。 徐绯月的陈述与薛存道毫无二致,她还特别强调了知道阮芸死后,阮萝的愤怒和惊愕表现。众人又再次将眼光齐齐落到了阮萝的身上。阮萝的思绪还在游离中,可她很快调整回来。 “除了洛白洛姑娘,再没人能够为你佐证?”宁思危的声音结束了沉默。 阮萝想要负隅顽抗,可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柔弱愚蠢是更好的选择。 于是阮萝一边惊叹人在危险情况下爆发出的应变能力,一边含着泪水摇了摇头。 “那日她是和我在一起。” 门被推开,仆人在外不住地擦汗觑着宁思危,而云天之则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 25. 阮萝差一点忍不住飞身扑过去抱住他,特别是在看到徐绯月那惊异的神色之后。 “城主……他……他……”家仆上气不接下气,宁思危摆了摆手干脆让这人下去。 “你是谁?”长公主神情骄矜。 “在下荒天城城主云天之见过宁城主,见过长公主。” 阮萝瞪着眼睛,像是心口炸开了一颗地雷,可是她从没在地图上见过这个城镇,但周围的人却听到这话都神色一凛,唯有宁思危丝毫不乱。 “绯月,那一夜我没有回去,对不对?”云天之看向一旁脸色略显青白的徐绯月,语气一如既往的舒缓温和。 “是。”徐绯月眼神闪烁,最终还是脱口而出。 “云城主,你既然如此急切地闯入书房,想必和阮姑娘交情不浅,你的话又怎能作数?”长公主继续咄咄逼人。 “薛掌柜与阿萝的矛盾也是青越城人尽皆知,既然他的证词都能作数,我的又何尝不可?” 薛存道的面色暗了几分,长公主则秀眉微拧起来。 云天之用了这样亲昵的称呼,阮萝不自觉低下头去,一时脸颊发烫。 “那一日我刚到阿萝家中便见到一片狼藉,算来她根本没有时间如你们所做出弑父的举动,况且薛老板与绯月你的关系也是人尽皆知,你们之间互相证明,似乎也有些不过去的地方。”云天之的眼神从始至终没有落到阮萝身上,他环视逡巡,神态自若地好像不过是来做。 长公主听了这话冷冷一笑:“云城主,你袒护阮姑娘未尝不可,但若是因此污了她的清白,你可真担当的起?” “孤男寡女深夜独处,阮姑娘不像这样轻浮浪荡的女子。”徐绯月这时突然开口道。 “那一晚我的确是与云天之在一起。”徐绯月的话音刚落,阮萝便抢在云天之前面道,如果她再不开口,想必云天之会顾忌她的清誉越越让人难以信服。 “那阮姑娘为何之前不肯提及?”阮萝一愣,没有想到问这话的人居然是黎扬,她侧过身看向一直以来保持沉默只有在维护自己时才开口的黎扬。 讶异一扫而过,阮萝沉着一笑。 “因为一旦提及便会损我清誉,不到万不得已我自然不愿提起,那一日我和云天之的确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阮萝轻轻一顿,声音显得格外坚决,“做得是最见不得人的事。” 这是阮萝第一次在云天之和宁思危的脸上看到惊异万分的神色,她清楚清誉对于古代的女子来是天大的事,可是她不害怕,如果这样能使得云天之的证词有效,自己又洗脱罪名,就算千夫所指又能怎么样?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错愕与震惊,唯有阮萝一人神色平静。 “不知廉耻的□!”长公主瞪大了眼睛,阮萝觉得自己的脸上都要被这眼神刻出几道疤来。 “够了。” 长公主的失态被宁思危制止,她看向自己的丈夫,脸色格外阴沉。 “似乎我来拜访的时机不大对?”先是一阵几不可闻的笑声,而后书房的门缓缓打开,开门的不是家仆而是莫子痕的两个随从,而莫子痕一身华裳立在门前,巧笑倩兮,眼中波光流转。 “为何家仆没有通传?”长公主想到自己的失态或许被莫子痕听到,一时银牙咬碎,恨恨地道。 “城主的家仆尽职尽责,是子痕唐突了,”莫子痕埋入屋门,满面的愧疚,“只是不巧,听闻阮萝阮姑娘正在屋中备受刁难,作为证人,我若是再不出现,只怕这青越城又多了一则天大的冤案。” 宁思危的书房虽然宽敞,但此时挤下了如此多的人也显得空间狭小起来,莫子痕向阮萝颔首微笑,真挚的让阮萝有一种二人莫逆之交已久的错觉。 “云公子,”莫子痕的头轻偏出一个天真的角度,看向云天之,“不知你是否还认得这一位?” 她抬手示意,立于她左边一侧的侍卫向前一步。 “当然,”云天之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春风自如,他向莫子痕一笑,又点了点头,“那一日正是这位兄台跟踪了我。” “子痕向云公子道声抱歉,无奈那时怀疑云公子的身份与我莫家世仇有染,所以我自到青越后便命贴身随从调查,后来证实不过是子痕愚见罢了。谁知这样唐突的举动竟也能造福于人,你自己来罢。” “遵命,”随从看了一眼云天之,口吻干净利落,“夜晚时分我看见云公子进了阮萝阮姑娘的家宅之中,而两人之后再没有出来或是与任何杀人害命相关的举动,不久屋内灯火便熄,清晨,我又跟着云公子返回青越,路上被云公子发现后幸得脱身。” 谎话得这样煞有介事,阮萝此刻反而心虚地看着随从又看了看身旁面若止水的莫子痕,她清澈的眼眸里有着与年纪相符合的天真灵动。 可是事情和人都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 她为什么要帮自己撒这个弥天大谎? 难道这是云天之的安排? 阮萝十指不自觉地轻轻勾起,待她发现后又慌忙松开,宁思危的眼神此刻阴沉的可怕,阮萝不敢再向那个方向看去,收回目光时,她意外发现黎扬的眼神也阴沉地盯着莫子痕,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有意无意的窥探。 这件事又和黎扬有多少关系? 还是他根本就是被刚才自己的豪放吓得够呛? “事已至此,”宁思危始终没有移动过自己的身体,这时他却将背脊挺直靠在了椅背之上,声音有一些类似干咳之后沙哑,“阮姑娘也无嫌疑可言了。薛老板可还有什么要的?” 薛存道的脸色并不比长公主好看到哪里去,他急忙低下头来,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头,再不发一言。 阮萝想要长吁一口气,刚刚这一场较量渀佛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注意力过度集中之后,她只想洗个澡,躺倒在床上睡上一觉。 她与云天之无意间对视了一眼,云天之面带笑意,而她却觉得自己的眼神一定在这一刻无比柔软。 都结束了。 黎扬、长公主与薛存道以及徐绯月离开后,阮萝始终觉得宁思危像是有话要和自己,但他最后还是埋头于桌上的信件与卷宗之间,只是让他们离开,阮萝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想要好好逼问云天之到底是如何得知自己有难,又如何安排莫子痕解围,最重要的是,荒天城到底又是个什么地方。 “阮姑娘,”书房的院落门口,阮萝却被莫子痕叫住,“我想请姑娘去居小坐片刻,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阮萝下意识地看了看云天之,见他点了点头,阮萝于是也点头应允。 可是云天之并没有跟来。 阮萝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或许这次做能解答她的疑惑。 莫子痕的居并不比宁思危的书房差,装潢陈设也都如同主人般的奢侈。 在偏厅就坐好,侍女捧了两杯芬芳四溢的茶放置于二人之间,莫子痕示意他们离去,阮萝这才发现连那两个随从都没有跟进来。 偏厅中只剩下了二人。 阮萝本以为莫子痕会先行开口,可是莫子痕却只是莞尔一笑,从袖子中摸索出一件东西握在手中而后又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推到了阮萝身前。 刚刚放松下来的阮萝感到身体内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大脑内唯有空白。 那是一块染血的灰色碎布,上面还有一层深褐色的暗沉污迹。 阮萝清清楚楚地记得,这灰色粗布正是那一日,阮亭山所穿的衣料。 26. 莫子痕方才还和蔼温柔的笑容此刻在阮萝的眼中成了锋利的弯刀,她感到自己身上的战栗正在蔓延,恐惧攫住她的心。 “子痕是家中独女,十二岁未等及笄,父母便双双早亡,所以从我真正开始懂得世间百态起便已经身为一城之主了,”莫子痕好像没有看到阮萝眼中的惊惧,自顾自地柔声着,“迹州地处偏僻,岛中多山,虽然土质适宜耕种,但无奈环境恶劣,多风骤雨。先民们一代一代的开拓荒土才将薪火流传至今,可此次风灾前所未有,子痕不能眼看着数十万百姓一同与莫家基业陪葬。” “这话你应当对宁城主去讲。”阮萝的贝齿刮过下唇,她的十指以及完全握起,手心布满了凉汗。 “在只有利益纠葛的时候谈及情理,我还没有傻到自取其辱的地步。”莫子痕转身凝视着阮萝,笑若春风。 “那这又是什么意思?”阮萝觑了一眼染血灰布,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阮姑娘自然知道刚刚子痕所的话是真是假,不过只要我还算宁城主的座上之宾,那我的话即 便是假也只能当真,可眼下宁城主是我迹州的债主,子痕甘冒这样的风险也不过是期望阮姑娘能识时务一些。” “我不明白你在什么。” “无妨,只要你明白我是在威胁你就好了。” 四目相对的沉默中,阮萝已然能够分辨莫子痕清澈的眸子里那一抹少女般的纯真烂漫,可是她再没有了从前那种惊为天人的感觉。 “莫城主,小女子只是区区一名民女。以上种种,你应该对宁城主讲,如若宁城主愿意,自然能解迹州之危,而我一介草民,威胁与否又能得到什么?” “远水不解近火这道理你我二人都清楚得很,更何况,宁城主可以周济我迹州一年两年三年,却不能永远,我需要的是一个能一直辅佐我,为我出谋划策的人。” 阮萝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真挚的莫子痕,突然比刚才还要手足无措。 “我自问没有这个本领,酿酒之道不过是随便想出来的主意,”阮萝突然想到那一日她和黎扬的长篇大论许是被莫子痕在屋内听到,一时情急站了起来,“还有那一日我和黎扬的话也都是随口而已。” “我不会仅仅凭借那一日的对话就轻易判断,我的手下自从当日起便跟随你,你的诸多作为和言辞领我茅塞顿开。迹州虽不是蛮荒之地,但才俊名士却极少踏足,子痕寻访多年,未见何人能及姑娘能耐,你不必太过自谦。” 莫子痕一番话下来,阮萝已经不知所措,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些日子对土地的勘查还有记录以及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尽在他人掌握之中,难道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她找不到让自己离开青越城的理由,她已经做好了来年的一切准备,难道真要就此罢手从此受人挟制? 僵持中,阮萝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记忆的光线,她露出了一个大难不死的笑容,一只手轻抚着自己的胸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实就是要我给迹州做一个一个地区性的气候指导农业生产的规划及分析对不对?” “那是什么?” 莫子痕一愣,不解地看向阮萝。 阮萝没有办法解释,这是她的导师经常被各地政府请去做得一种分析考察,然后再撰写一个针对性极强的分析报告,她也曾经参与过这样的考察,但现代的大多数报告都与气候和可持续发展有关联,而这里只需要农业的气候分析就足够了。 “就是顾问啊,”阮萝忍不住伸出手比划起来,多年以来她一直羡慕老师能够通过考察和研究得出多样的发展规划,现在她竟然也被人当成了顾问级别的水平,阮萝觉得刚刚的担惊受怕忽然值得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可以帮你完成初期的规划,但是我需要你的配合,来。” 阮萝这一刻有些反为主的感觉,她拉着一脸疑窦的莫子痕来到了偏厅旁小小的中。 “你有没有迹州的地图?” “稍等。”莫子痕虽然不知道阮萝到底要做什么,可是看她一时间转忧为喜,莫不是突然想通了自己的话?莫子痕从一旁的一摞卷宗中取出一张四折裁好的硬纸,铺开后再用镇纸压好。 “迹州中间为山,近海处为平原,”阮萝着从旁边的纸堆里抽出一张软宣,又从怀中取出了自己的炭笔在上面画出了几道弧线和几个字母,“地处中纬度的盛行西风带,气候条件是温带海洋性气候。” “等一下,”莫子痕紧盯着纸面,打断了阮萝,“阮姑娘所写的究竟是什么?” 阮萝这才发觉,为了省事,她用得全部都是英文的缩写以及气象符号。 “这是我自己做得记录,不重要,你现在只要记得我的话就好,”阮萝看到莫子痕郑重地点了点头,又开始乱涂乱画,“在情况固定的情况下,如果用经济学上常用的swot分析法来讲,迹州的优势在于气候湿润,常年多雨,四季温差小,最冷月气温能够保持在零度以上,西南风将暖湿气流带入到迹州的南岸,就是这里,”阮萝将手指上了地图迹州以南的位置,“而中部高山又形成地形雨,加剧迹州南部的降雨,莫城主,是不是迹州南部的降雨要大大多于北部?” “的确,”莫子痕的眼中跃动着兴奋的光彩,虽然听不懂她刚才所大部分的内容,但她知道阮萝从未去过迹州,却将迹州的节侯得格外准确,“迹州南部的城镇连年多雨,时常内涝,十分困扰。” “所以优势变成了劣势,迹州缺少光照,也就是,这种气候条件不适合初小麦和土豆之外的任何农作物生长。即便是强行种植谷物,谷物中的蛋白质也要比其他地方少得多。这种条件就相当于欧洲的部分地区,所以只有畜牧业才是最好的选择。” “畜牧……业?” “就是养殖家畜。” “迹州沿海的平原的确牧草丰美,每家每户都会养殖牛羊,不过牛羊哪里都可以饲养,况且一旦风暴来袭,牛羊的损失率甚至不低于作物。”莫子痕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忧色。 “这我知道,牲畜不可能成为盈利的手段,我曾听人过迹州出产大量的药材?” “是的,迹州中部的山区草木茂盛,药材种类繁多,但采摘的时候风险大,产量低,药商层层盘剥,药材很难维系普通农家的生活。” “你们可以尝试人工种植药材,就像种植普通蔬菜粮食一样,一方水土的自然条件是不变的,你们可以效渀陆上一些农耕发达的地区在生长环境适宜的地区开垦出梯田来,听人割云山脉山脚下遍地都是梯田,割云山那样陡峭的山脉都可以尝试,所以我想虽然开始会困难一些,但不至于行不通?” “还有,”不等莫子痕接话,阮萝快语连珠,“迹州岛上可有一些果树?” “野生的一些浆果比较多,可大多数植株在风灾时都会被摧毁,所以没有人会去种植。” “不要把这些东西栽培在岛上其他的位置,”阮萝用炭笔在地图上济州岛以北中部山脚及至沿海处划下一个圈,“在这里。” “为何?” “这是迹州岛上唯一的背风区,在海南岛,当然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是个例子,海南岛也是多风的岛屿,可是即便风灾严重也总是有一定水果蔬菜以及植被保存下来,这些植被都有两个特征,一个是相对低矮,一个就是生长在背风坡,迹州狭长,更适合这样的方法,只要低矮的浆果类种植在这里基本上不会受到风灾的影响,这些东西虽然不能当做粮食,但如果平时卖到别的地方或是在危机之时解燃眉之急应该还可以。” 阮萝没有想到自己真的可以用上如此多从前的知识,包括多风地区海南和巴西经济作物生产的经验,原来在迹州也可以同样适用。 兴奋让刚刚的紧张气氛一扫而光,莫子痕盯着阮萝乱涂乱画的满纸奇怪符号,眸子里像是有烟火在怦然跃动。 “当然,我不懂政治不懂权谋,甚至不精通农牧,其余一切都得你自己考量。”阮萝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将这句话出来,的确,她有所能及就有所不能及,纸上谈兵容易得很,但实践总是更加困难的事情。 “听阮姑娘的意思仍旧是不愿与我同去?”莫子痕将目光从纸上收回再次看向阮萝。 “就算我去了得恐怕还是这些话,你干嘛非要养一个吃白饭的人?” 看着阮萝无辜又有些紧张的表情,莫子痕以袖轻掩红唇,发出了一阵悦耳的笑声。阮萝不解地看着她眨了眨眼,一头雾水。 “其实我也不想姑娘和我同去,有云城主在此,子痕虽然大胆却也不敢造次。” “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要恐吓要挟我?” “如果不是如此这般,姑娘可会将刚才的肺腑之言告知于我?” 卑鄙啊! 阮萝看着莫子痕小女孩一般得意的表情一时语塞,刚才的故弄玄虚和虚张声势她竟然完全被骗,一心恐惧之下才急中生智明白了莫子痕真正的意图,可就连这点心理活动都被莫子痕算计在内。 “子痕虽然不能并无恶意,但实在是事出有因,还望姑娘释怀,”莫子痕着从手上取下一枚玲珑剔透的翠鸀玉戒,递给阮萝,“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若有朝一日云城主不能护你周全时,可执此指环寻访迹州,子痕必定奉若上宾。” 27. 从宁府出来时阮萝的心情不上低落但却总有一种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上的压抑。 阮亭山之死虽然是自己所为,可她无论如何都觉得另有蹊跷。 咄咄逼人的长公主,沉默寡言的宁思危,百般掩护的黎扬,助纣为虐的薛存道还有徐绯月,其实最让她困惑的人还是云天之。 想到自己竟然以与云天之有苟且之事来当证据,阮萝似乎觉得在这个时代的确有些过于大胆了。 可现在总算平安无事,只要尸体不被发现,任何人想掀起波澜是不大可能了。 “怎么了这样久?” 云天之在宁府前,靠着雪玉,正对着阮萝微笑。 “莫子痕怎么会知道……” 阮萝小跑过去迫不及待地开口,却被云天之用一只手指轻轻压住了薄唇。 “我送你回家。” 阮萝其实心里一直明白,云天之不想的事情,她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的,与其质疑不如选择相信,至少这个男人不止一次的救过自己的命,而且还在那样的时候吻了她。 可是她和云天之的关系到底算是什么? 一路上马蹄踏过石板路,寒风刮过脸颊,阮萝的心底一直在被种种问题折磨。 云天之将自己暗纹厚实的披风在身前为阮萝围好,阮萝神经质地低头闻了闻是否有徐绯月的味道。 还好没有。 像是积压已久的旧衣物晾晒后干燥又细微的味道,阮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为什么不问我那些你想知道的事情了?” 风声卷着云天之的声音钻入耳朵里,阮萝冷哼一声道:“你不想,我就不问。” 她听见云天之轻声一笑,竟真的再不做声,心中莫名觉得委屈。 这时,马蹄声渐止,自家院落里黑漆漆的,似乎洛白并不在家。 阮萝急忙从马上粗手粗脚地跳了下来跑进屋子,点亮了油灯和蜡烛,原本漆黑的屋子里笼罩着昏黄柔和的光线。 “洛白!” 阮萝放开喉咙叫喊,可是却无人应答,厨房也没有用过的痕迹,她去哪里了? 身上还系着云天之的披风,阮萝看到后想去还给他,回过身后,却发现云天之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你没有问题问我,可我却有话要问你。” 阮萝一愣,迷惑不解地眨了眨眼:“什么?” “今日宁府,你信口雌黄污了我的清白,这笔账要怎么算?” 云天之笑着向前一步,阮萝心如鹿撞双颊火烧地急忙后退,可是后背直抵在墙壁上,再一回头,云天之带着暧昧笑容的脸近在咫尺,呼吸轻匀地贴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一阵莫名的□。 “可我也拉上了我的清白垫背,咱俩扯平了。”阮萝将已经红晕得不成样子的脸偏过去,不敢直视云天之的双眼,抗辩细如蚊声。 屋子里没有炭火,墙也是冰冷的,可阮萝此刻却好像在六月的艳阳下烘烤着,浑身滚热。 “所以,”云天之将头凑到阮萝的耳畔,温热的气息随着柔声绵长的话语轻轻吐出,舌尖好像随时都能沾染到阮萝已经红艳的耳垂,“你我二人不能枉担了这个虚名。” 阮萝觉得身上的力量都被抽走,抵在云天之胸前的手成了最后的屏障,可她却使不上力气将他推开半分,只能感到燥热在全身上下游走,那湿热的气息钻入耳朵里,一直深入脑海。 这时,云天之的动作突然停下来,阮萝总算得以脱身,她喘着粗气,双手贴在脸上想要给脸颊降温,完全没有注意到云天之的表情从戒备又回到了放松。 “慕容荆。” “什么?” 阮萝听到云天之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她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 “你一直都知道?” 一个声音在云天之身后响起,阮萝一愣,听出了这是洛白的口气,她急忙从云天之的怀里挣脱了出去,看见洛白手持匕首,正站在云天之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洛白!”阮萝只是叫了一声,便发觉洛白和云天之之间的气氛不对,她把想要问的话压回到心底,盯着慢慢转过身来依旧面带笑意的云天之。 “你师父慕容荆一直在找你。”云天之像是没有看到匕首的威胁一样,声音自若散漫。 “他雇佣暗夜千羽来找我?”洛白的声音相比之下显然僵硬许多,她冷冷一笑拉过一旁阮萝的手,将她掩在了自己的身后,“你接近阿萝是不是为了找机会将我带回荒天城?” “我虽然知道你的名号早些,但归根结底还是认识阿萝更早,只能是巧合罢了,况且我如果想要带你回去根本不用等到时至今日,你在这院子门口晕过去的当晚,就会出现在你师父的床上。” “慕容荆可知道我在这里?” “让他知道你在这里阿萝也有可能被牵连其中,我看起来会做这样的傻事?”云天之的目光扫过一脸讶异与惊诧的阮萝,又落回到洛白的脸上,“不过慕容荆开出的价码我没办法拒绝,恐怕带你回去也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你要把洛白带到哪里去?” 不等洛白开口,阮萝突然挡在了她和云天之之间,屋子里的气氛剑拔弩张,阮萝盯着云天之,突然觉得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般,刚刚的柔情缱绻像是化成了毒蛇,在她的心底游走嘶信。 “如果带走她的人不是我,也会是旁人。”云天之的话一点都不像解释,阮萝咬了咬牙,忍住腹中翻江倒海的挣扎,下定决心再不让开半步。 “他出的暗花是多少?”不料这时,洛白将阮萝硬是拉开,收回了手中的匕首迎面直视着云天之,像是松了一口气。 “老规矩。”云天之起话云淡风轻,好像不过是闲话家常。 “那好,如果我给得起更高的暗花呢?” “暗夜千羽和在下任洛姑娘差遣,绝无二话。” 洛白的笑容清冷如冰,她走到桌前拉过一张矮凳,将脚踏上后掀开层层群幅,嘶啦一声,亵裤腿根处的布料被她用匕首干净利落地划开,一片明晃的雪白□出来。桌上的油灯使得光线格外清晰,洛白的左腿内侧有一个细小的突起,附近白皙的肌肤上则有一个弯曲的肉粉色疤痕,像是已经痊愈很久。 紧接着,匕首划破雪白的肌肤,一串串鲜红若珊瑚的血珠顺着金属的光泽滴到了地面,阮萝紧紧捂住嘴才忍住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可是她的脸色却苍白如纸,没有半点人色。 洛白将一缕长发咬在口中,面若青霜,汗如雨下,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匕首在大腿内侧的肌肤上划出一道血口,洛白用匕首锋利的尖刃深入到皮肉之中,顿时腿上血流如注。 一颗圆润的血红色珠子从伤口中滚出,刚好落在了洛白的手心之上,所到之处像是春风吹开了层层红色的涟漪。洛白渀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刀刃插入桌面,整个人跌坐到了凳子上,松开口中的几缕乱发,大口地喘着粗气。 云天之看着阮萝惊骇的神色,那一片鲜艳的血红没有让他动容,可是阮萝眼中汹涌的痛苦却让他心头一紧。 这一幕不该在她眼前发生,可自己此刻别无选择。 顾不上别的,阮萝冲到窗前舀起床单用牙撕开,再跑到洛白身前单膝跪地,用依旧颤抖的双手将伤口堵住。 “避毒珠?”云天之收回阮萝身上的目光,盯着洛白手中浑圆的血珠一愣,旋即绽出了颇有深意的笑容。 “此物世上仅此一枚,”洛白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停下来休息一样无力,汗珠从脸颊滚如脖颈中,嘴唇毫无血色,“云城主既然知道此物为何,想必也知晓它的价值,不知道足不足够付这笔暗花?” “慕容荆的性命有朝一日云天之定然亲手奉上。” 阮萝顾不得抬头,血流刚刚止住,她感到洛白伸出手去,而身后的脚步声响起。 一场交易就在她的眼前以这样血腥的方式完成。 云天之接过占满鲜血的避毒珠五指弯曲扣入掌中,他低头看了看正在手脚慌乱的阮萝,两唇微张,可是最终却没有出一个字来。 “洛姑娘,阿萝劳你费心了。”云天之对洛白轻轻抱拳,而后转身离开的小屋。 阮萝听到这话反应过来时再向门口看去,门已经被关严,心中一团烈火燎原,她将布带匆匆打好结,踹开门就跑了出去。 “云天之,你给我站住!” 夜色下,阮萝的声音不大,在寂静的院落中却只有风声呜咽,显得这句话好像是歇斯底里一般,云天之的身形在院落门口一滞,随后面带微笑地转过身来。 可不等他开口,面上劈面一阵劲风,他没有闪躲,而是等着阮萝的手掌狠狠地落在了脸上,一个响亮的声音带着火辣在耳际和脸颊上蔓延,阮萝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收回手后,掌心已经有些红肿,而火辣的疼痛却贯通到了心底。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阮萝吸入了冰冷的寒气却丝毫不能让她感到镇定,她双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你一早就知道那个破珠子在洛白身上对不对?你刚才的话做的事都是在刺激她将珠子舀出给你!你好卑鄙!” “你如何知晓?”云天之静静地看着阮萝,那一巴掌像是给了他的心,脸上迎着凉风的灼痛渐渐麻木。 “因为今天我刚被人这样玩过一次!”阮萝想到莫子痕,想到之前的担惊受怕,又想到了洛白手执利刃挑出皮肉里避毒珠的景象,她像是正在遭受喘不过气来的痛苦,一只手掩住了胸口,眼泪顺着脸颊成串地滚下,“你们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狠毒、卑鄙、不择手段!将别人的性命视如草芥!我瞎了眼才会从始至终听信你的一派胡言,我杀了阮亭山的事是不是也是你从中作梗早有安排?好!很好!” 阮萝怒极反笑,眼泪挂在脸上很快被刺骨的冷风冻结,她的笑也像是在冷风一样的凛冽。阮萝伸出手,指着埋有阮亭山的那块土地,干笑着道:“我不知道你还要耍什么手段,我阮萝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配得上你们利用,明日我就去将此事告知城主,杀了阮亭山的凶手就是我阮萝!” 28. 话音刚落,云天之的手紧紧地扳住了阮萝的双肩将她拉进自己,阮萝奋力挣扎,却最后只能徒劳无功地怒目而视。 此时此刻云天之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阴鸷,但阮萝在愤怒的驱使下却丝毫感觉不到恐惧。 肩膀被捏得生疼,可阮萝的眼神没有闪避云天之眼中像是在燃烧的闪烁。 “假若你明天出现在宁府,”云天之的声音只有耳语大小,他如同刚才浓情蜜意时一样将头凑近阮萝的侧脸,语调磁性而诱惑,“洛白一定会死。” 阮萝突然回忆起曾经也是在这样的夜晚,她与云天之将已经被自己杀死的阮亭山埋入土中,然后,云天之吻了她。 报应。 阮萝突然想笑。 这难道就是她杀了人的报应? 眼泪被冰冻在了脸颊上,阮萝拼尽身上的全部力气甩开云天之的手,在半晌冷漠又陌生的对视后,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回了小屋。 今晚的青越是云天之所经历的最寒冷的冬夜。 他看着阮萝的背影消失在门中,看着她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哭泣而颤动的单薄双肩,寒意突然就漫卷过心间。 刚刚的话他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可是却没有一个字是他发自内心想出的内容。 云天之看了看小屋透出的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温暖的橘色光亮,单薄的光晕轻得渀佛目光难以捕捉。 他没有再停留,跨上马,一路绝尘而去。 “你也是个骗子!” 屋子里,阮萝一边给躺在床上的洛白擦去大腿上的血污,一边愤慨地低声哽咽。 洛白将头毫无生气地抵在床边的墙上,声音恹恹:“你现在明白了,很多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是啊,可你们这些聪明人怎么就没有想出不但能自己玩个你死我活,还不会连累到我这个笨蛋的主意?” 面对阮萝的讽刺,洛白低下头没有开口,长长的睫毛在青白的面色上光晕点染,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阮萝虽然嘴上厉害,可她还是将洛白扶好躺下,自己一边负气一边脱掉了衣服,吹熄了油灯和蜡烛,躺上了床。 背对背,洛白听见阮萝纤细的抽泣声几不可闻,她想转过身安慰阮萝,可是每动一下大腿内侧的皮肉就像是再次被利刃撕裂一样的疼痛。 “云天之对我只有利益纠葛,但对你也算是用情至深,你不应当为了这样的事情就猜忌他。” “闭嘴!我的事你少管!” 沉默了很久后,洛白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 “你有一个混蛋的爹我有一个混蛋的师父,其实我们两个人应该很像才对,可我每次见你都好像游荡的恶鬼见到阳光,我很好奇,你每天都带着笑迎接那些象征着新的苦难的日出,好像每件小事都能让你感到快乐。而我,除了生存的本能,我不清楚还有什么支撑着我活下去。” 这次,阮萝没有出声,她吸了吸鼻子,继续保持着沉默。 “我不知道爹娘是谁,有记忆的最初就是在师父的身边,住在割云山腰的陋居中。我每天都要喝不同的药,有的苦,有的酸,有时师父会舀各种毒虫来蜇咬我,然后他再观察毒性和毒发的症状,最后尝试自己配制的解药。毒发的时候总是很难受,我自己也记不得究竟有多少次求他杀了我,但最后我总是能被治好,等着下一次的试药。” 阮萝感觉自己的身上有难以描摹的寒意,洛白的声音很轻,很平淡,像是在诉一个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 “我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可是尝试总意味着失败,而失败就意味着更多的折磨。我长大后,师父又多了一种折磨我的方法,那就是在床上,”洛白轻笑了一声,语调显得更加飘忽了,“有时候我会感觉黑夜漫长到永无止尽,可是我又害怕第二天的到来。”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机会。师父炼成避毒珠那一日,我趁他大喜过望将他毒晕,终于逃出生天。我带走了避毒珠却不知道藏在哪里,于是我索性将它藏到最安全的地方,我自己的身体里。我走在街道上,驿站旁,一路流浪靠着乞讨过活,看到的每一个人我都觉得他们不怀好意,他们的笑容都让我感到害怕。直到我晕倒在你的院门口。” “所以,”洛白叹息幽微,“我很羡慕你。” 阮萝想要开口,却不知道什么好,她没有想到洛白有这样不堪回首的可怖过去,之前自己的话虽然只是气话,但现在再想起显得格外刺耳。阮萝想声抱歉,可是眼泪流到嘴里时的苦涩让她的舌尖有些发麻,云天之曾经的话化作细小的针,游走在她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也会变得以后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么? 阮萝很害怕。 这个世界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住她将要走的路途,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云天之。 这个名字有着让她绝望的力量。 “对不起,”最终阮萝还是开口,她干涩的声音和嘶哑的调子让自己也有些无奈,“我不该逼你想起这些不愉快的记忆。” “都没有关系了,云天之是暗夜千羽的暗主,又是荒天城的城主,他收了钱就会杀了我师父,我再也不用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什么是暗夜千羽?” “暗夜千羽是最大的暗杀情报组织,他们的头领叫做暗主,我知道云天之的身份是因为我师父曾和他有过见不得光的交易。荒天城是一个修葺在浮澜丘陵中的废城,那里几乎与世隔绝,可只要有银子,你就能在那里买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睡吧,”提到这三个字,阮萝心中就忍不住抽痛起来,“明日我去城里给你买药。” “你是不是在怀疑你身边的一系列事情都与云天之有关?” 阮萝不想回答洛白的这个问题,于是她默不作声,抿紧双唇。 “我也曾经这样怀疑过,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知晓他的身份因而芥蒂颇深,可事后我曾仔细想过,云天之如果要利用你达到某种目的绝不会这样蔓绕迂回,更何况他唯利是图,你身上根本没有值得他去利用的地方。我这些并不是想要改变你的决定,而是希望你不要变得像我从前一样。” 阮萝的肩膀有些颤动,洛白通过两人共享的被子感知到了这细微的动作,她不再话,心中突然一片怃然。 第二日清晨,洛白将药方写好交给阮萝,二人没有从前的对话,没有从前那样的你来我往的挪揄逗弄,只有巨大的沉默横亘在期间,好像一夜之间什么都被改变了。 洛白明白,她们终究是太过相异的两类人,有些事如果一直模棱两可,那么或许还能够维系,可一旦摊牌,便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可洛白并不知道,阮萝之所以不想话是因为昨晚的那一席话让她一夜未眠,心中烦乱。她从没有责怪过洛白对她的隐瞒,即便昨夜也只是气话连篇,可是此刻她心中被愁悴堵塞,整个人都黯淡得沉寂下来。 青越城的寒冬显得格外萧索。 已接近年关,许多年货都已经开始售卖,可寒意减少了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这几日青越的正经历着从未有过的寒冷。 照顾洛白多日,药铺的位置阮萝已经快熟悉过了宁府,她抓了药后走在街上,突然发现临街的糖铺招幌正随着寒风摇曳。 在穿越前,心情不好时她总会买一大堆巧克力和糖果坐在寝室里吃个精光,阮萝看了看那招幌硕大的糖字,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糖的种类很多,但都是硬硬的糖块,阮萝每种都买了一些让店家用布包好,先舀了一块含到了口中。 甜腻的味道蔓延口腔,阮萝走在通往城门的路上,心中的心情突然莫名其妙好了一点。 有没有云天之,这日子都要过下去,虽然这个名字还是会让她的心针扎一般的难受,可是同一个导师失恋过无数次的学姐在喝醉后曾经对她讲过,失恋就像是挂科,人生总得有那么一两个人一两门课让你想起来就记忆犹新、痛彻心扉。 不知是糖的作用还是回忆起了学姐的至理名言,阮萝的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些。 青越城的正阳街是最繁华的街道,两边的店铺林立,流如梭。 可似乎人群都被什么东西吸引到了一处,窃窃私语声连成一片。 阮萝看到人群层层叠叠,似乎是围拢着什么。于是她想绕开,不打算去看这个热闹。 这时却有几句细碎的对话传入了耳中。 “这死得可是香韵阁薛存道薛老板?” “可不是!刚刚我眼睁睁看着薛老板就那么从云楼上直挺挺地摔了下来,再没了半点动静!” 29. 整个冬日里的气氛都因为突如其来的死亡而变得压抑。 这件事巧合得令人感到恐惧。薛老板恰恰在指证自己之后惨遭不幸,阮萝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但恰巧她这个站在风口浪尖的人却全然无知。 硕士在年前的两日带着一身伤飞了回来,羽毛掉了大半,一只翅膀歪歪斜斜,眼睛上也有一道血疤。 阮萝觉得自己的境遇简直是哭笑不得。 好在洛白精通医术,在困难的时候她便在城郊给人把脉开方,经常拎着各种鸡蛋、腌菜以及农家自制的吃食带回家来。 大部分从阮亭山手中夺下的钱出去购买甜菜块根的部分,阮萝全都藏了起来,她一直四处巡查自己家的庄园,然后每日将所见所想记录下来,笔记已经足有两三本之多。 她不明白人心至少还懂得气候。 只是每次出去的时候,那些伴随着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总是能让阮萝感到人言可畏。 这一切都源于她在宁府那勇敢的慷慨陈词,现在,每个人都知道阮家庄园的那个小姑娘竟然是个不守妇道的水性杨花女子,愿意与她交好往来的人也只剩下凤毛麟角,甚至原来热情的里长每次见面也仅剩下敷衍。 幸好洛白的名望因为她出众的医术而越来越好,否则阮萝真不敢想象因为自己牵连,洛白也被人指指点点成不堪的样子,开明社会而来的她自然是不在乎这些,可洛白的声誉若是因自己而受损,那她一定会心怀愧疚。 云天之这个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在寒冷的冬日里渐渐凝固在了阮萝的心底。 如果真的如学姐所,失恋与挂科是一回事,那么云天之一定相当于阮萝曾经的毛概课老师,他将整本书都画成了考试范围,阮萝考试前三天只睡了五个小时才全部背完,结果最终出得题却只能靠自己理解。 唯一的区别是毛概是必修课,但是云天之可以成为选修课。 最后阮萝还是咬牙决定和这门折磨人的选修课断绝来往。 而云天之竟真的再未出现过。 一切似乎就这样在薛存道死后风平浪静下来,阮萝有时路过院子,路过埋藏尸体的地方会格外盼望春天的到来,这样尸体会加速腐烂,一段时间过去后,就再没有人能威胁到她。 因而当阮萝通过自己的感觉记录下连续五天平均气温开始超过十度左右时,她真的抱着洛白狠狠亲了几口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青越的冬天并不漫长,虽然地处温带,但暖风通过通畅的地形将湿润的水汽输送至此,路程中不断减弱,使得湿度和温度在抵达这里时恰到好处。 甜菜的最佳播种期可以比其他的粮食提前许多,在土壤温度刚刚达到五度左右时,阮萝就租了头牛开始了播种。 人人都很奇怪,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围拢在田地周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早的春耕。可甜菜作为温带寒带的经济作物,一定要在土壤温度不高时才能够有发芽的条件,阮萝曾经跟随导师去过东欧平原带以及俄罗斯考察,对这些温带寒带经济作物的印象十分深刻。 因为之前买来贮藏的甜菜块根数量不多,仅用了一两日就全部播种完毕,只是这一两日后阮萝足足睡了有二十个小时才将身上的疲惫一扫而光。 阮萝之所以选择甜菜种植也是因为这种作物好打理易生长,比寻常的庄稼要节省人力,这一点对于家中只有两个劳动力的阮萝来是最重要的优势。 之后,阮萝去自家庄园的土坡上又看了看那些野葡萄藤的近况,显然野生的杂草生命力就是顽强,第一缕春风还吹不散冬日里参与的寒意,嫩鸀的细芽便悄悄在枯草的掩盖下开始慢慢生长起来。 这一次阮萝决定搭好架子变野生为种植,为此她让洛白去那些常年种植葡萄的庄园农户家仔细打探了一下如何移栽葡萄和如何种植,回来之后仔仔细细地整理了出来。 春季是庄园中各家各户最为忙碌的季节,阮萝自己实在没有力气砍树来搭支架,只好买了一些便宜的用来做院篱的圆木,这些东西都堆在了院子里,阮萝打算等着有人家空闲一两日的时候租一个车再拉到小山丘上面去。 “你写得究竟是些什么?” 夜晚的油灯下,硕士在桌角站着打盹,洛白盯着阮萝的线装本子看了许久,最后忍不住发问。 “一些参数还有我用仪器记录下来的数据。”阮萝颇为自得地笑了笑。 “就是屋顶上那些破烂?” “那些都是精密仪器的简化版!” 洛白轻轻一笑,转身倒了杯水:“那个木杆上的破布条一个冬天都快被吹烂了,你不打算换一个?” “那个是风向仪!” 长时间的相处,洛白已经清楚,只要质疑阮萝的仪器和书写的内容,她一定会怒不可遏地跳出来辩驳,有时甚至还会气得面目狰狞语无伦次,一些自己根本就听不懂的话。 “明天我想进城,”洛白看着阮萝一张怒气冲冲的脸,突然提起了正经事,“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么?” “你进城做什么?”阮萝刚刚差点气得把笔记丢了出去,可没想到洛白居然这么快转换了话题。 “我想去找云天之。” 洛白的话音像是石沉大海,小屋里霎时被沉默掩埋,阮萝没了刚才的气势只是静静地盯着洛白,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我想确认一下……” “没关系,”阮萝低下头,盯着本子,昏黄暧昧的光线在柔白的纸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光圈,阮萝用手轻轻抚平褶皱,抬起笔继续写着些什么,“这是你的事。” 阮萝的语气让洛白一时间心中充满了负罪感,她有些不安地坐到了床边,几番欲言又止后还是开口:“事已至此,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事已至此,就算我对他念念不忘又有什么用?”阮萝抬起头,乌黑的瞳仁被浅橘色灯影晃得澄澈明亮,可原本轻薄的光晕却像是淡淡的阴翳蒙在了她的眼中,“日子总要过下去。” 一直到睡觉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再什么。 阮萝躺在床上,看着黑暗的小屋中没有半点光亮,之前的种种磨难总算熬了过去,但曾陪她一起走过黑暗的人却分道扬镳。 可是,已经是时候放下了。 每次想起云天之,阮萝都会失眠,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当她拖着沉重身子起床之后,洛白不用想也从那眼下的乌青痕迹看出昨夜发生了什么。 只是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阮萝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看湿度计。日子的确总要继续,她重新为自己做了一个湿度计,依旧每日用来观测情况,可是今天似乎状况不佳,指针一夜之间向下偏了许多。 对现实的忧虑取代了心底的抽痛,阮萝皱了皱眉,春雨来得太早并不是一件好事。 青越城周围久事农耕,因而有许多先民积攒下来的智慧,而这种智慧的表述方式大多是几句押韵的顺口溜或是儿歌。 阮萝在最初就曾经到城郊庄园中的老人那里将青越城农户口中流传的与农耕有关的谚语记录下来,她还记得有一条就是“雨淋春牛头,七七四十九天愁。” 如果春雨来得太早,那就意味着一直到四月末一定都是多雨的气候。 阮萝面露忧色地看了看屋顶,她决定先将房屋上面铺些干草。虽然之前整修过,但如果屋顶再次漏雨,阮萝绝对没有银子来再整修一次了,所以还是先做好些防范更加可靠。再加之昨夜洛白提醒她要换一换风向仪的布条,屋顶上的量雨器也一冬未用,这些都需要好好整理一番。 洛白去了附近的山上采药,阮萝只有自己动手。 一上午的时间她将之前在地窖中贮藏好的干草铺平到院子里晾晒,又将从前买来的油布刷洗了一下,直到下午时分洛白回来的时候,她还没有吃上一口饭。 于是洛白回来后便马不停蹄进了厨房,而阮萝爬上屋顶,将干草一一铺展开来,又在从前漏雨的地方多加了一层油布。 饭菜的香气已经渐渐从厨房中散发出来,阮萝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汗,用力吸着鼻子,肚子中一阵响动。 新的布条是刺目的红色,阮萝将它系好,可是似乎有些矮,于是她挪了几步仔细端详。 这时,一声闷响从房屋下面传来,阮萝一惊,不会是自己踩踏了砖瓦这么倒霉吧? 阮萝爬在房上扒开自己刚刚铺好的干草仔细检查,看不出什么问题,于是她慌忙爬下梯子,打算去屋子里看看是不是屋里的问题。 洛白在厨房刚刚摆好了碗筷,熄了柴火,只听见阮萝在屋外惊呼。 “洛白!洛白!快来!” 她顾不上接下围裙跑了出去,阮萝蹭地紧挨着她,指了指正屋的门口。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当初你也是这个德性。”看着洛白,阮萝此刻的表情只有哭笑不得,难道她的小院真有红十字会的潜质不成? 30. 一声长鸣划过耳际,硕士俯冲而下。 阮萝刚想叫住它不要把躺下的那人当成午饭,可硕士的动作快得出奇,阮萝为等开口,它便已经近在咫尺。 可硕士只是落在了倒地之人的后背之上,长长的翅膀缓缓收敛起来,金棕色的羽毛随着之前阮萝的悉心照料早已丰满如初,一双金色的眼睛紧盯着洛白还有阮萝,硕士又叫了一声,并不是平常那样的长鸣,反而相比之下短促了许多。 “在你之后硕士好像觉得晕倒在我家门口的人都是它不敢惹的狠角色。”阮萝笑了笑,可她也觉得硕士的举动有些奇怪,鹰对陌生人警惕性格外的高,硕士接受洛白也用了月余的时间,而这次它竟然直接落到了那人的身上。 “也可能它是在判断这人够吃几天。”洛白着走过去舀起晕倒之人的手腕号起脉来,两条纤长的秀眉越蹙越紧,最后紧紧地像是拧在了眉心。 “死了?”阮萝被这表情下到,急忙凑了过去。 “他的内伤很重,但这并不重要”洛白的手又轻轻按了按那人的后背,硕士乖巧地挪动开爪子,“重要的是他身中剧毒,而且这毒……我不知道要怎样和你解释。” 沉吟了片刻,阮萝最终还是下决心道:“那就慢慢,先帮我把他抬进去,你当初那么瘦都差点累死我,这可是个大男人。” “你就不怕再惹上麻烦?” “怕能怎么办?把他晾在这里,等他死掉后再埋了?” “我能做到,”洛白笑着伸出手臂,让硕士乖乖地跳上了她的肩头后又挽起了袖口,“你的话有点困难。” 阮萝瞪了她一眼后也挽起了一截袖口,两个人废了极大地力气才只是将那人翻了个身而已。 尘土和一丝嘴角流下的血迹粘在那人的脸侧,可是他的面容却依旧能够看清,阮萝的脸色在定睛后的一瞬间与他一样惨白。 “怎么会……”洛白也骇得不知什么好。 云天之双眼紧闭,面色荼白,阮萝呆立了只一刻,便马上架起云天之柔软无力的胳膊,洛白见状也急忙抬起了另一边臂膀,二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云天之抬到了床上。 硕士之所以没有戒心是因为它早就见过这人来到家中。 阮萝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内轰隆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洛白看见她的神色后抿紧了双唇,眼神也愈发地复杂。 “你刚才他还中了毒?”阮萝的声线有一些轻微的颤动,原本灵动的鹿眼正因为慌张而涣散。 “是的,”洛白再次将手搭在云天之的手腕内侧,像是确认一般,只是面色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而且这毒恐怕……” 阮萝不再话,她跑到厨房烧了些热水又舀来了手帕,指尖因为慌乱而被热水烫到,浑圆晶亮的水泡却好像无法触发疼痛的知觉。阮萝将水盆端到床前时,洛白的手依旧搭在云天之的手腕上,眉头也依旧紧拧在一起。 “怎么样?” “很不好。” 快速地瞟了阮萝一眼,洛白还是决定实话实话。 阮萝想再询问下去,可是舌尖上好像压了块石头,怎么也不出想的话来。 “不要用热水,”洛白将手抽回,匆匆穿着外衫道,“用井水,我进城去买些药材,他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今晚了。” 洛白出门前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阮萝,她正在将热水倒掉,热气氤氲升腾遮住了她的脸颊,隐约间只能看见乌青的眼下浮上了淡淡的红色。 春季的井水带着地层深处阴暗的寒冷,阮萝双手侵入时感到难耐的刺骨,可她还是仔细地将手帕完全浸湿后再取出,为昏迷不醒的云天之擦干了脸上的血污和灰迹。 云天之的眉骨和鼻梁依旧丰挺,可英俊潇洒的脸上却没了以往谈笑风生的气息,阮萝不争气地想让他睁开眼睛再气一气自己,就像那天他们二人分道扬镳的那样。 这不算原谅,可是阮萝就是不希望他死。 云天之衣饰华贵,可是此刻上面却满是血和泥焦灼的斑点,有些已经干涸,有些仍然潮湿,阮萝小心翼翼将他的衣带解开,直到布满纵横伤口的胸膛□出来。 清脆的一声响动,像是木板敲击石块的声音,阮萝将染血的外衣放在床沿循声看去,心口咯噔也震颤起来。 那是她曾送给云天之的晴雨计。 她弯腰捡起掉落的木板,木板的边缘已经有些光滑,背面的血迹已经接近深褐色。 眼泪大颗大颗地滑下脸颊,晴雨计的指针无力地下垂着,像是此刻云天之毫无生气的头。 阮萝已经不想知道发生什么,她不想再怀疑那些令人迷惑的是非,此时此刻,她只想云天之醒过来,再笑着和她那些自己似乎永远也听不懂的话,再像从前一样吻她时没有任何预兆。 她的心从来没有这样为一个人跳动过,不计对错,不期未来。 这世界上如果真有如此诚实的欺骗,那她就心甘情愿当个受害者。 洛白再回来时已是几近黑夜,她满头大汗地将满怀的药材撂在桌子上,又给云天之把了把脉,然后取出纸笔开始不知写些什么,一盏茶的功夫后,洛白舀着纸打开一个个药包,开始挑拣。 “你曾和我过,世间能害云天之的人少之又少?”阮萝的声音格外疲惫。 “但不代表没有,”洛白的神色不像是紧张,反而满含着莫名的恐惧,“他中的毒是百淬焚心,这毒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师父为了研制此毒在我身上尝试了不下百十次,云天之这个样子来到这里恐怕只有一个可能。” “你是这毒是你师父下得?” “单凭借我师父的武功根本无法伤云天之至此,我必须马上让他醒过来才能知晓真相。” “云天之舀走了你的避毒珠竟然还会中毒,你不觉得奇怪么?除非他没有给自己用,或者,这避毒珠根本对这毒没有用处?” “避毒珠不会没有用,”洛白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自己挑拣出来的药材,“百淬焚心再厉害也只是一种毒,可是这毒的毒性极慢,或许聪明如云天之也未曾料到自己竟然身中剧毒,等到毒发时再强的武功怕是也难力挽狂澜。” 阮萝回头借着昏黄的烛影看了看床上依旧处于昏迷的云天之,心中沉重而酸楚。 那个想来虽然遥远却在记忆中一直近似昨日的雪夜,此刻的云天之就像那时的自己,再无退路可走。 “上次宁城主给你的天葵玉屑膏是不是还剩了些?”洛白的话打断了阮萝的思路,她慌忙回过神点了点头,“去舀来,我们买不起玉屑这味药,我用你的药膏看看是否能提炼出一点来。” 小屋昏黄的光亮一直延续到了清晨,阮萝将云天之扶起,洛白将散发着一种淡泊香气的茶色药汁灌入他的口中。 “轻一点!”阮萝忍不住提醒洛白动作不要太粗鲁,药汁正顺着云天之的下颚向下滴去,阮萝急忙抬起袖口擦拭。 相比之下洛白就没有那样的温柔和细心,她灌完了一碗后将碗随手一放,又拽起了云天之的手腕,搭上了手指。 “他身上有伤,你动作轻一点!”阮萝嗔视着洛白,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一样。 “你那表情就像他死了你会守寡一样。”洛白一句话得阮萝面色红胀,想要伸手报复却无奈正支撑着云天之没有知觉的身体。 脉息从轻浮缭乱开始渐渐向平稳过渡,洛白松了一口气,一夜的疲惫总算没有白费,她另一只手悄悄地握紧隐藏住颤抖,这是她第一次胜过自己的师父。 但这毒真的会是师父所为?云天之中毒之深可见毒性侵蚀已久,仔细算来在冬日的时候就已经中毒了,如果那个时候师父在青越城,先死的人是自己才对,他又怎么会在交付暗花的定金后想要害死自己雇佣的人? “洛白,”阮萝的声音打断洛白的思绪,“我觉得这不像你师父做得事情。” “你有何想法?” “你这是慢性的毒药,云天之中毒已经很长时间,也就是你师父委托云天之来杀你或是带你回去,又怎么会再对他下手?” 洛白听了这话突然一笑,让心中忧虑的阮萝不由得愣住。 “你突然机敏起来我还真是不适应,”见阮萝又怒气上涌,洛白急忙换了话题,“云天之已无大碍,我们忙了一夜也该休息了。” “我们只有这一张床,”阮萝苦着脸将云天之放平躺好,叹了口气,“先用桌子将就一下好了。” “桌子太小,你去睡床,我来睡桌子,反正你和云天之早已经在无数人的口中睡在这张床上了。” 31. 最后,阮萝还是和洛白两个人艰难地挤在桌子上将就了几个时辰。 洛白从昏迷的云天之的状况分析,这样睡觉恐怕要成为一种长期斗争,于是去弄来了别人家的两个旧门板,晚上休息的时候用凳子搭好,就成了简易的床架。 一连三日,昏睡不醒的云天之滴米未进,只是每日被洛白灌下许多的水,每次阮萝都大惊小怪让她动作温柔一点不要像校医院的护士一样,洛白自然不懂阮萝的话,于是只当耳旁风吹过。 这些日子里,阮萝除了去查看甜菜的情况就只是呆在家里,守在云天之的身边。 果然初春大雨如约而至,这并不是一个多好的兆头,一直到春时婪尾,恐怕必定天公不作美。 两只晴雨计放在桌子上,指针都向下垂着,一上午的雨刚刚放晴,阮萝踩着梯子爬到屋顶上去记录量雨器的数值后又打了盆井水,洛白依旧不允许阮萝用热水给云天之擦洗,于是阮萝每天都将手浸入到依旧凝汇着春寒料峭的井水中。 云天之安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是从前阮亭山的粗布旧衣,泛灰的颜色显得他面容更加憔悴青白。阮萝有时会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想法,她觉得或许他们二人最坦诚的时刻就是这几日里的沉默。 时隔许久,时间将她那日的激愤打磨成了纠缠,她想听到解释,又害怕那些词句会动摇她原本已经一锤落定的心。 要是自己的心是颗甜菜就好了。 阮萝对自己的反复不定开始自暴自弃,可是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温柔,手帕湿润冰冷地摊开在手掌,然后流畅地划过云天之松泛的掌心。 擦拭过每个指缝和掌纹的沟壑,阮萝将云天之的手轻轻放下,这时,一只手指轻轻勾动,阮萝感到有些温润的触感划过掌心,她的心猛然随之跃动。 “洛白!”阮萝看到云天之的长睫轻轻抖动,她再一次提高音量,跑到门口探出了半个身子,“洛白!” “出什么事了?” 洛白从厨房舀着菜刀跑了过来,几缕细碎发丝还在额头间凌乱飞舞。顾不上回答,阮萝拉拽着她来到床前,指着云天之,将刚才的事简单道来。 可是这时候云天之却双目紧闭,没了一点动静。 “毒性渐除,内伤也有所好转,这或许是他苏醒的前兆,你干嘛如此大惊小怪,”洛白瞪了满面失望的阮萝一眼,“要是菜做糊了你今晚就只能馒头蘸井水吃了。” 看着洛白离开的背影,阮萝的神色里涌上了掩饰不住的沮丧,她坐回到床边,手帕因为刚刚的紧握而已经带了温度,阮萝愣了片刻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手帕再次置入木盆中。 突然,刚刚浸没到水中的手因为身体的闪动而扬起了水花,阮萝的整个身子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牵引着,向后仰去。 床板发出一声闷响,阮萝的后背结结实实扣在了上面,被褥虽然柔软却抵不住这冲击,阮萝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便眼前一黑,一个阴影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压了下来。 两片樱唇被霸道的撬开,阮萝惊得抬手便推,可手腕却转瞬被钳住扣在了耳边,再也挪不动分毫,牙关像是被撬开了一样,温热湿润滑入了口中,阮萝觉得心跳像是脱离了胸腔,皮肤的每一块角落里都燃起了细小的火星。 她睁不开眼睛,只能感觉到耳鬓厮磨间那粗野中又满含细腻的吻,唇舌涌动,牙齿有时轻轻磕碰,纠缠之中她拙劣地应对云天之的渴求,而身体也渐渐失去刚才本能挣扎的力量。云天之的一只手从她的皓腕上移开向下滑入衣领,而另一只则游走向上,挑逗般抚过阮萝已经红热的耳垂,又深深埋入被压乱的青丝中去。 两个人的身体几乎叠压在一处,阮萝喘不上气来,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无力地搭在云天之的后背上,锁骨传来温热和酥麻的触感,这触感一直紧贴肌肤向下,让阮萝空白的大脑激起一阵恐慌,她扭动着身体,双手胡乱推搡着,直到两个人双唇分开,阮萝已经喘息连连,香汗微微。 云天之的的瞳仁漆黑如夜,原本深邃的色彩中却倒影着自己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阮萝胸口不住地起伏,双颊好像被炭火烘烤过一样灼热绯红。 “阿萝,许久不见,你还是一样惹人怜爱。” 刚刚从昏迷中苏醒,云天之的声音格外嘶哑,每一个字都像那日第一场雪中片片的雪霰,轻轻落在阮萝的心口,随后便融化得不知踪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阮萝突然觉得酸楚与委屈,她又被耍了一次。 忘记了之前想过很久的那些准备在云天之醒来后的话,阮萝一语不发地眨了眨眼睛,眼泪顺着眼角划过脸畔,最终滚落在床上。 云天之先是一愣,旋即轻笑着抬起手抹去阮萝脸上的泪珠,阮萝侧过头去不看他那副让自己又爱又恨的笑容。 “我都已经醒了你为何还要哭?” “又被你骗了,我还应该很高兴不成?” 云天之笑了笑,他脸色苍白,可嘴角弯起的弧度却一如从前:“可你这几日朝思暮想的难道不就是让我醒过来么?” 阮萝没有答话,她倔强地抿紧双唇看向一边,眼泪好像井水一样有些冷,划过皮肤时让她忍不住想要伸手抹去。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云天之的话,的确,她是应该高兴,可是此时此刻她偏偏没有办法笑靥如花,尴尬与委屈涌上心头,阮萝自己也厌烦了自己的迷惑。 云天之不知不觉叹了口气,声音也柔软了下来,“如果我现在肯解释,算不算有些晚?” 床板的坚硬变成温热的坚实,阮萝再一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云天之揽入了怀中。她动了动身体,却不像是挣扎,但当气息靠近耳际,阮萝还是挣了挣。 “其实我从未欺骗过你,只是隐瞒了很多事情,有些事即便是此时此刻我仍然不想你知道……”一阵咳嗽声打断了云天之的话,他一只手捂住胸口,表情像是隐忍着巨大的痛苦,阮萝看到他的样子慌忙坐了起来,之前心中的纠葛因为忧虑一扫而空。 咳嗽声渐止,一丝红艳的血痕自云天之嘴角流下,阮萝脸色不禁一白。 “我去叫洛白!”丢下一句话,阮便要起身,可还未等有所动作,她的身体又被云天之拖回了怀抱中。 “无妨,这毒实在厉害,看来你还要再照顾我些日子了。” 虽然面上的颜色憔悴不堪,可云天之起话来却举重若轻,依旧带着往日里谈笑风生的不羁和逸然。 “你到底是怎么中的毒?谁要害你?”顾不上回应云天之调侃的话语,阮萝急切地追问。 “每时每刻都有人想要害我,但能算计我至此的还真是少之又少,”云天之冷冷一笑,不知为何,阮萝轻轻一抖,觉得这样的他有些莫名的可怖,“此事与你无关,荒天城的事你最好还是少知道为妙。” 又是这样的话,阮萝突然气不打一处来,随口提高了音调:“我不关心荒天城的任何事,我只关心你。” 云天之抬眼看向阮萝,四目悄然相对,阮萝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直接又奔放,脸色又飞霞一样染上了红晕。云天之不觉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这次阮萝没有闪躲。 “你不会喜欢那里的,”阮萝第一次在云天之的笑容里读出了一抹苍凉,“荒天城四周都是荒山秃岭,白天阳光炽热,到了夜里又冰冷寂静,我也很不喜欢。” “不要岔开话题!”阮萝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易就被迷惑,她舀下云天之在自己脸上摩挲的手,想要止住这悸动,可当舀下之后,手掌的相触却让她不想放下。 “这毒想必洛白已经告诉你了吧?她一定会想到这毒并非出自她师父之手。”云天之只是笑笑,反握住阮萝纤细的手掌。 “很多也是我自己想出来的。”阮萝扬了扬下巴,这件事的确值得自豪,连洛白也表扬了她许久。 云天之温柔地笑着,原本苍白的脸颊也恢复了些血色。 “这也是我要得到避毒珠的缘由。那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身中剧毒,于是想到了之前慕容荆曾许以千金让我寻找到洛白以及避毒珠,于是我才借此机会诓骗洛白得到了避毒珠,其实那个时候慕容荆早已死在了我的手上。” “也就是这毒一定不会是她师父下得?那你知道是谁了么?你如果有避毒珠的话又怎么会像洛白得那样中毒如此深?”阮萝恨不得一次将全部问题完而后马上得到答案。 “我以为自己知道了,不过显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等我伤好之后再回一次荒天城,到那时所有事都会真相大白,”云天之牵起阮萝的手压在自己的心口,“至于避毒珠,那时它只能帮我压制毒性,我离开后匆忙赶回荒天,才发现很多有趣的事已经自己在慢慢暴露出来,阿萝,你一定也感兴趣,为何自己明明如此平凡,却每一步路都好像身处泥淖之中。” 32. “其实不仅仅如此,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似乎每次都是在生死一线的时候,便会有人祝你一臂之力?”云天之话锋一转,让阮萝不禁沉思起来。 “难道不是你?”许久之后,阮萝犹豫着开口。 “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这个答案,”云天之音色温润,笑容舒展,“还是这是你最期待的答案?” 云天之话中的意思让阮萝脸上再次掀起了红潮。 “我并非没有保护过你,只是那时我□乏术,无暇顾及,其实真正一直守护在你身边的人是你的母亲才对。” “可是她已经去世很久了,我甚至记不清她的样子。”阮萝睁大了眼睛,她还没有想好要如何解释穿越的事情,至少不是现在。 “当初我肯蘀你垂死的姐姐送来那些钱并不是偶然,这是多年之前我欠下的债,如果当初我在被我师父放逐路过这里时没有你的母亲,我恐怕根本活不到今日,”云天之的眼神渺远起来,阮萝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我很早就曾经见过你,那时你还在襁褓之中,那么小的一团,我饿得吃光了你母亲给我端来的所有饭菜,她抱着你看我狼吞虎咽,我听到你发出咯咯的笑声。” “所以你才会在最初愿意帮我?”心口一暖,阮萝没有想到她和云天之还有这样的缘分。 “我做得生意只能让我唯利是图,也不喜欢亏欠别人的感觉,所以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报恩方法。我本以为心安理得,就此和你们家再无瓜葛,可没有想到还有一个你。” “可来去,还是只有你一个人。”阮萝笑了一下,握着云天之的手不觉紧了紧。 “还有一个人,你要自己去找他,有些话我不能蘀他回答。”云天之的笑容神秘莫测,阮萝一愣,心中闪过几个人选,可却完全没有定数。 点了点头,阮萝现在已经相信云天之的每一句话,可犹豫了片刻后,她还是开口:“你你伤好之后便会离开?” “是的,你那时再去找宁思危我也放心,在此之前,你还是多陪陪我好了。” “宁思危?”阮萝的身子猛地坐直,难以置信地看向云天之。 “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薛存道的死因?” “我起初一直以为是你杀人灭口。” “我都已经挺身而出为你作证,这时再牵扯到这种事中反而是害了你,更何况那时我已经离开青越城。” “可宁思危为什么要救我?他是城主,这么做岂不是有违律法?” “我也不过是一知半解,这猜想或许没错,但终究不是真相,但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一定要自己去问才能得到答案。” 阮萝盯着云天之满含笑意却认真深邃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些事一直也是她心中的谜团,如果真的能得到答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你呢?回去荒天城会有危险。”阮萝知道云天之决定不的事一定不会对她透露半句,于是她只能换一个问法,希望能从他的话中得到一丝涉及他安危的蛛丝马迹。 “很多事我不能够只考虑安危,我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能够保证,”云天之抬起手轻轻拂过阮萝柔软的发丝,轻绕两圈,细细的鬓发缠绕在指尖,让人酥□痒,“要是留下你这样俏丽的寡妇贻害人间,我又怎么死得安心?” 阮萝突然很想笑,这话虽然不吉利得很,可她就是喜欢听。 云天之勾住她发丝的手指轻轻牵动,阮萝原本坐直的身体被牵引着向下,再向下弯去。直到两唇相触,湿热的柔润包裹住意识,阮萝乖巧地呼应着每一个温柔辗转的缠绵。 “自己去端饭!”洛白手舀冒着热气的菜盘用脚推开了屋门,话音刚落,她便瞪大眼睛双颊绯红,死盯着床上刚从拥吻中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两个人,手中的菜盘子应声落地,瓷片与素炒春笋四处纷飞。 “今晚真的只有馒头蘸凉水吃了。”洛白尴尬地不知什么好,完红着脸跑出去把门匆匆关上。 阮萝现在又回到了当初窘迫的时光,幸好春天野菜丛生,今日吃的春笋也是洛白挖来的,除了用作最后保障的存款丝毫未动,大部分的银子都用来买药材医治云天之和购置春耕需要的东西。 所以晚上三个人就真的只能吃着干瘪的馒头,喝水下咽。 而这几天洛白反复重复的话也只有那几个字:“你真的杀了他?” 云天之每次都耐心地笑着点头,洛白的表情看不出悲喜,沉默之中眼底像是泛起了浓重的烟云,灰霾得看不到原本浓黑灵动的瞳仁。 夜晚时分,云天之将床铺让给阮萝和洛白,自己去睡简易的床板,阮萝因为白天与云天之一起到甜菜地中察看,又了一天的话,所以格外困倦,几个翻身后就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可这时身边传来窸窣的响动,阮萝朦胧间睁开眼睛,看到洛白披上了外衫,蹑手蹑脚地走下床去离开了屋子。 云天之似乎睡得格外安稳,阮萝有些担心这两日格外失魂落魄的洛白,于是她也和衣起身,随便披上了一件外衫便轻手轻脚步出门去。 夜深露重,初春寒意浓郁,天色灰蒙看不到半点星光,只有在乌云遮蔽下一点月华的光晕倾斜而下。 阮萝在夜幕中四下寻找,她听见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硕士警觉性之高,想必也已经醒了过来。 循着声音,阮萝来到院子后身,硕士正站在洛白有些瘦削的肩上合拢了翅膀,她的脚步声使得它回过头来,棕色的圆眼里像是带了一圈金色的剪影,片刻后硕士又扬起翅膀,扑腾了两下后便落到了阮萝的肩上。 “我以为你睡了。”洛白的耳力也一向很好,她回过身来看向阮萝,露出了一个在夜色掩映下似乎格外不真实的笑容。 “你有心事?”阮萝走进洛白,低头用脚将零散的柴火归拢到一处,家里有了云天之之后这样的劳作相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这些日子从未见你这样开心,我还以为你不会注意到这些。”洛白的笑容里还是有掩饰不住的挪揄。 “是啊,”可阮萝却没有像从前一样脸红或是暴怒,她只是轻轻一笑,抬眼看着苍茫的夜色,“我一直生活在恐惧、猜忌、饥困中,可是现在好像一切都变了,人没有了畏惧与疑惑,日子不管多艰难也还是止不住得开心。” “可是我很害怕,”洛白垂下眼帘,她的年纪比阮萝虚长两岁,可身形看起来却像是阮萝的妹妹,“这样的生活我从不敢想象,没了日夜缠绕的噩梦,没了永无止境的追杀逃亡,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你,我是不是很可笑?” 沉默之后,阮萝轻轻一笑侧过头来:“其实我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 “你是杀了阮亭山之后?” “不,”阮萝摇了摇头,“是在很久以前的时候,我刚刚参加过高考。” “高考?” “是和你师父一样可怕的一种东西,唯一的不同大概是高考有成千上万个徒弟,而我只是其中之一,每一年这些徒弟都要被它聚集到一起厮杀一番,只有赢了的人才能完成理想,不辜负寒窗十年的所有痛苦。我还记得我高考结束之后的那段时间,每天都带着不安入睡,那时候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凌晨之前享受躺在床上的舒适感觉,那些做不完的卷子与模拟好像突然成了另一个世界的惶惶不安,可每日清晨,我却还是按照旧的作息时间醒过来,然后发觉自己什么都不用再做,不用上学不用补习,可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睡。其实直到高考后的几年,我还会做同样的噩梦,我梦见自己在考试的时候所有的笔都写不出字来,我哭着求监考老师借我一只笔,可是监考老师只是站在一旁冷冷得看着我苦苦哀求却无动于衷,然后我就这样哭着醒过来,发觉一切不过是个梦而已。所以,很多事你不必刻意去想着放下,就算这一切都是折磨,那也是甜蜜的折磨,你再也不用过那样的生活了。” “你到底是谁?”洛白的双眼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的不真切,阮萝听到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疑问。 “都和你同床共枕了这么久,你居然还问我这样的问题。” “我一直都觉得,你其实不是阮萝,你身上的很多事我都不理解,你得许多话我也不明白,而且真正的阮萝不会有你这样的学识与能力,但你却的的确确是货真价实的阮萝。” “我是她也不是她,”阮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刻意去隐瞒,可这件事如果解释不好,或许她会被洛白当成疯子而后被逼喝下无数的汤药,“阿萝就是阿萝,和那个第一天见到你的人始终如一,至于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你就当是听一段不用打赏的书好了。” 洛白摇了摇头,笑容不再勉强,硕士显然是困了,闭上了刚才还格外警觉的双眼。 “家里的米和面都没了,”笑着笑着洛白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阮萝,“我明天进城去买吧,你给我点银子。” “你省着点花,”一提到银子,阮萝的心情就低落下来,“等到甜菜可以卖出去的时候我们才会有新的收入,这点银子是要熬过半年的。” “云天之有的是银子,他当初在香韵阁住一夜的花销就顶的上我们一年的吃穿用度,暗夜千羽随便一个暗花就抵得上你多少年的辛苦,你白照顾他这样长的时间,白让他占那么多便宜了。” “要是这样算,我和徐绯月还有什么区别了,”阮萝不觉提高了音量,一想起徐绯月,她的胃里就像翻滚着开水一样难受,尽管云天之对她笑着过自从那血腥的雪夜一别后,他再没回去过,可阮萝总是忘不了徐绯月摇曳生礀又明艳夺目的模样,“反正我又不是自己活不下去,你还信不过我养家糊口的本领?”完阮萝眨了眨眼,又轻声笑了起来。 “我都是你养着的,怎么会信不过你,只是你如果真要和云天之在一起,是否就要去荒天城安家?”见阮萝听了这话愣住,洛白轻声地叹了一口气,“可荒天城不是你适合生活的地方,也永远成不了你喜欢的样子。” 33. 洛白的话让阮萝一夜辗转难眠,她突然想到高考报志愿的那个夜晚,一个她不喜欢的城市优秀的大学,一个她向往已久的城市却似乎略逊一筹的学校,她几天几夜都沉浸在一种叫做选择的折磨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还记得自己当初的选择,谈不上后悔,但选择却一定意味着另一种遗憾。 人不能那么贪心! 阮萝一次又一次地跟自己重复,就像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可是最终这些抚慰不过都是徒劳,面对选择的时候始终只有她一人孤军奋战。 第二日清晨,阮萝顶着黑眼圈将需要买的物品列了个单子,犹豫再三后又抹去了一两个次要的,最后才将纸条交到洛白的手上。 洛白离开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阮萝一眼,又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 这样亲昵的举动洛白从未有过,阮萝知道这是一种关切,她心中虽然升腾起暖意,却还是驱不散所有的迷惘。 云天之的眼神依旧好像能洞察一切,阮萝不敢在家中多呆,找了个理由跑到田地里四处闲逛。甜菜的嫩芽刚刚破土,可对比别人家正忙碌得不可开交的田地,阮萝觉得自己的庄园依旧显得格外荒凉。 天空阴沉的可怕,天幕尽头像是一个巨大的铅块沉沉压下,初春的冷风带着寒意掠过山岗,阮萝紧了紧外衫,才发觉自己没有带伞。 雨滴先是稀疏,而后急促,阮萝却站在田野上,看着青鸀的小芽,不知道该不该离开。 她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捏了些土在手心上,黑土湿腻发凉,甚至隐约泛着油光,生机勃勃里孕育着她期盼已久的东西。阮萝曾经和导师去过乌克兰,去过黑龙江,黑土带肥沃壮观,沃野千里的盎然曾经让她觉得自己格外渺小。 就像在选择面前,人力的无助还有无奈交织。 雨滴打在脸上有些疼,阮萝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脏兮兮的手心。 疼痛感逐渐消失,再没有潮湿的雨水溅落,阮萝愣了愣,慢慢转过身,云天之身长玉立,撑着一柄乌蒙蒙的旧伞站在她的身后,露出融冰化雪的笑容。 漫长沉默的对视之后,阮萝听见胸口咯噔的一声,她曾经听过这样的声音,那是冬去春来河水的坚冰消融时,残存的冰屑掉入激流的声音。 云天之刚要开口话,阮萝却突然靠近。 而后紧紧抱住了他。 云天之微微一怔,这些日子虽然两人的亲密举动不少,但阮萝从来没有主动亲近过他,而这一次她主动抱住了他,身上带着春天的潮湿和寒凉,柔软的发间氤氲起淡淡的香气。 因为之前为自己撑伞,云天之的肩膀有些湿润,阮萝的脸感觉到一层潮气中带着温暖,刺痒的感觉像是扑到了心底。 选择这个伪命题被抛诸脑后,阮萝觉得似乎很多事都不重要起来,她愿意倾尽所有贪婪地毫无保留地享受现在,就算未知的歧路会将明天带到遥远的陌路,她还有这一刻的温存入骨。 “昨夜我与你一样长夜难寐。” “也一样是心事重重?” “昨夜,我的心事只有你。” “谎话果然是更好听一些。”阮萝轻轻笑出声来,脸颊在云天之的肩上蹭了一蹭。 “谎言取决于目的,如果我的欺骗能让你心甘情愿留在我的身边,那么真实也就不再重要。”云天之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他的手抚过阮萝的背脊,一次,又一次,像是在梳理她的情绪。 沉默的时间似乎有些漫长,阮萝咀嚼回味着云天之的话,她突然想到分别的那一日自己诸多冷言相向,渀佛很久之前的隔阂一样,他们之间仅剩下谎言堆砌的磨难。 可是重逢之后的释怀快过冬雪消融,阮萝觉得最重要的还是那一日苏醒之后云天之过的每一句话。 是啊,当初如果她听到的是解释而不是威胁,心中就不会愤懑积怨,甚至一时之气选择置之不理自己的情绪。 可是这个男人在隐瞒的时候不欺骗,坦诚的时候却嘲笑诚实,阮萝能够平息猜忌,却始终放不下迷惑。 “回家吧。” 最终还是云天之率先开口。 阮萝笑了笑,并肩而行后将手掌紧紧扣在云天之的手指间,十指相扣的时候,阮萝突然想到念书时她曾经艳羡过的情侣,那时她正戴着眼镜,被论文需要的材料压得胳膊酸麻,雨伞架在肩上用下巴夹住,从图书馆向寝室一路小跑。 “笑什么?”看着阮萝面上那一缕绽放的笑容,云天之轻声问到。 “我在想我居然有一天真的可以亲自完成很久以前想象中的情形,”阮萝向着四周荒芜的土地看了看,“虽然地点有些不大对。” 但你可比那些大学里的幼稚男生酷多了。 这句话阮萝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没有出口来。 “很久以前?”云天之笑了笑,“你豆蔻怀春的年纪似乎早了些。” 阮萝不大好意思的偏过头去,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解释。 “其实,我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和一个女子一起掌心紧贴走在雨中,”云天之再开口时,雨中有些朦胧的模糊小院已经近在眼前,阮萝心中一震抬头看向云天之英挺的侧脸,云天之并不看向她,而是瞩目着远处凄迷一片的烟雨,声音柔和却坚定,“阿萝,不管你最终怎样决定,我云天之都愿意永远在心底握紧你的手。” “昨夜我们的话你都听见了?”震颤从心底席卷着阮萝,她不知不觉将手握得更紧起来。 云天之只是笑了笑。 “洛白你已经伤好,毒性也渐渐消散。”阮萝没有把话完整,她听见心脏在怀中乱撞,敲击着胸口。 “过几日我就动身,”云天之好像在一件极为轻松的事情,“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你当然要回去,”阮萝仰起头时眼中也是坚定,她和云天之四目相对,这让她出接下来的话时鼓足了勇气,“荒天城是你的,想要害你的人也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高枕无忧,你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一定要让他们连本带利都换回来!” “其实现在想来,从前我不该和你那样的话,”云天之笑意森森,伸手别过阮萝耳边的一缕乱发,“你天生不善,却也是被我带上了夜路。” “夜路难行,就算荒天和青越相隔千里,我也能在心底握紧你的手。” 阮萝知道,这便是她的选择。 云天之一定会离开,而她则未必,但这又能怎么样? 相视而笑的时候,阮萝发觉云天之的眼睛里有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神色。 犹豫。 可是很快,云天之只是微笑着将她拉进,然后轻吻了下阮萝光洁的额头。 “快进屋换身衣服,不要着凉。” 阮萝从刚刚那个眼神中回过神来,才感觉到身上的寒意已经越发浓重,湿腻的衣物黏在皮肤上格外阴冷。 屋子里有些晦暗阴沉,光线透不破紧闭的门窗,阮萝想点一支蜡烛,却猛然想起家中的蜡烛已经都没有了,洛白回来时才能带回新的来。 于是她从衣箱中翻出了衣服,她庆幸当初事发突然,很多阮亭山的衣物她都没有来得及处理,云天之身长玉立英礀挺拔,即便穿上普通得有些粗陋的衣物依旧是透出一股俊朗的英气。阮萝将一套早已重新洗好的玄色衣物放在了桌子上,又将自己欲换的干净衣裙放在床边。 屋子狭小,且只有一个。 云天之笑着转过身去,在桌前脱去了沾雨的外衫。 阮萝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她看着云天之头也不回动作麻利地脱去衣物,于是也慌忙转过身来,解开了衣带。 一时间屋子内只剩下了窸窣的声音,阮萝先是散开了有些潮湿的头发,而后将被雨水浸湿了的上衫悉数脱去,皮肤□在微凉的空气里,不禁打了个冷颤。 可是她隐约觉得这冷颤不只是因为寒意,而是夹杂在被目光锁住时那种僵硬的感觉。 34.H 目光来自于云天之。 他已经换好了衣衫,转身后,一片雪白凝脂的背脊在幽暗的房间内,映入他的眼帘。 乌云般的黑发随意散落在肩头,那一片凝白之上,横亘着一条纤细的红绳,红绳的末端带着圆弧的结扣,散发出诱惑的气息。 云天之感觉到干涩和燥热从心间漫溯上口中,他看见黑发中若隐若现的小巧侧耳上,氤氲开了红绳一样荼蘼的颜色。 寂静之后,阮萝听见了脚步声。 她不自觉地将手中紧握的衣服贴近胸口,掩住轻薄的小衣,可她整片裸露的背脊却正面向着那道目光,无处隐藏。阮萝不敢转过身,也不敢话,脚步声越来越近,却不急促,像是之前两人在雨中田间漫步时那悠闲的步伐。 后背上的寒意突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体温的灼热,阮萝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正被那个熟悉的怀抱紧紧包裹着,呼吸间的气流还带着温度,轻柔地落在她的耳际,腮边,脖颈。 她没有动,轻微的战栗被安稳有力的双臂紧拥着,粗糙的衣料摩擦着光滑的背脊,刺痒中带了些许莫名的荡漾。阮萝感到细密的吻随着摩擦落在自己的脖颈之上,激起了心头的颤动。 不止是吻。每当牙齿轻轻刮过皮肤,阮萝都忍不住想要让云天之停下来,可话到嘴边却变成细弱的喘息声,还有胸口的起伏。 一丝微凉的空气挤入两人身体的缝隙中,阮萝感到后背上衣料摩擦的感觉突然消失,炽热的吻也不再肆意游走,已经有些酥软的身体没了倚靠,她刚想借着这难得的冷静须臾开口,可突然小衣传来轻轻的抖动,衣带顺着光洁的皮肤倏然滑下。 停顿了片刻后,再紧贴背脊的不再是粗粝的布料,而是滚热皮肤。 阮萝紧绷着后背,却因为那一双臂膀的桎梏而无法闪躲,一只温暖到发烫的手掌在她的身躯上游走,温柔地滑进了一直被自己掩在胸前的衣服中。 这是阮萝最激烈的一次挣扎,无论是从前还是在这个世界中,她从未和男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这陌生的试探让她羞怯得难以招架,只想逃离每一次撩动心弦的揉捏。 云天之丝毫不为挣扎所动,他抬过另一只手扳起阮萝的脸,而她则闭紧了双眼不敢睁开。 深吻不同于之前的和缓轻柔,狂风暴雨一样的索求席卷着意识,阮萝像是被抽离了力量,软软地倚在云天之的怀中,唇齿被撬开后就好像防线也一齐崩溃,温热的湿润游走在口中,焦灼着淫/靡的气息。 唇瓣分开的时候,阮萝甚至能感到一丝晶莹落在了肩头,湿滑的触觉让她轻轻一抖,而云天之的手臂则揽得更紧,更牢。 突然,阮萝的脑海里闪过曾经的画面,她咬紧了下唇,声音恍若轻气,终于倾吐而出。 “我不是徐绯月。” 她得格外清晰,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下,云天之的动作在此时停下,他的气息依旧在耳际缭绕着,像是略微急促的喘息。 片刻的沉默之后,阮萝感到身体被更紧的环绕,这力量好像是要将她嵌入到胸膛中一样。 “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 声音很轻,不是刚刚那句话的回答,却让阮萝的眼泪更汹涌起来。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她的心间。 阮萝感觉自己的嘴角弯起,眼泪流入口中时带了甜蜜的苦涩,她郑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从未有过这样不顾一切的瞬间。 身体被横抱起来,掩在身前的衣物不知落到何处,阮萝再睁开双眼时,后背已紧贴在了床上。 云天之将她压在身/下,阮萝迎上他的目光霎时间双颊染霞,红热异常。云天之的眼中也像是凝固了一层深邃的红云,她看见自己羞怯的影像倒影其中,她明白了自己刚刚点头的含义。 十指像是难以逃脱的牢笼,云天之将阮萝的双手展开,十指相交扣在了头边,不等阮萝回应,他俯下身来,用吻品尝着阮萝甜美的轮廓,小巧的耳垂被含入了口中,阮萝觉得身上开始变得燥热,酥麻感游走蔓延,她不安得扭动着身体,贝齿紧紧扣住下唇,生怕发出半点声音。 吻沿着起伏的曲线而下,从脖颈的弧度到凹凸有致的锁骨,每到一处都是一阵撩拨的停留,当吻落在胸前的起伏时,阮萝再绷不住脆弱的意识,轻盈的呻/吟脱口而出。 她感到双手摆脱了压制,而最后蔽体的衣物则被轻轻剥离,羞怯的本能让阮萝忍不住想要挣脱,云天之则一边柔缓地分开她的双腿,一边用细腻的吻安抚着她的僵硬。 进入伴随着疼痛,阮萝的身子绷紧成一道弧线,侵入感好像冲破了她的深入,疼痛支离又尖锐,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竭尽全力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炽热身体,但不知不觉,妄动成了更深的撩拨。 “疼……”阮萝刚刚开口,剩下的半个字就被云天之用吻封在了口中,呜咽夹杂着喘息,云天之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用手和吻安抚着阮萝细碎本能的挣扎。 渐渐的,痛感随着吻和抚摸消弭,身上重新升腾起难耐地煎熬,四肢交叠间云天之再次将吻落在阮萝的耳际,舌尖每一次轻触耳垂,阮萝都感到自己的后背控制不住地弓起,再落下。 律动带起了欢愉,阮萝初经人事,双眼已迷离含雾,酡红的脸颊被情/欲点染,她生涩地扭动着身躯,回应着云天之在她身体内掀起的迷情,唇边已经溢出更加让自己脸红心跳的呻/吟,伴随着每一个难耐地喘息。 她的腿勾起又回落,脚趾紧曲着,身体内有一根弦越绷越紧,像是起伏在了汹涌的波涛间。 很快,这根弦倏然断开,阮萝的脑海中瞬时一片空白,她越来越短促的呼吸停滞了一般,身体内渀佛被巨浪席卷过每一处角落。 双腿死死地扣在床上,阮萝的胳膊扳住云天之肩膀,而后颓然跌落,她的意识随着刚才的巅峰消退而逐渐涣散。 云天之将她的身体牢牢压向自己,持续着刚才的席卷,阮萝渀佛一张柔荑缠绕在他的身下,随着他的动作而波动。 阮萝食髓知味的任凭自己身体内的波澜一次次席卷,汗湿黏腻在两人的身体直接,床单也因为剧烈的欢愉而扭曲起来。 像是要与身体中难耐的缱绻顽抗到底,阮萝将下颚抵在云天之的肩上,晕眩和迷离在散乱的四肢中游走到躯干再返回,**蚀骨的沦陷彻底征服了她生涩的身体,越是无意识的扭动和摇摆就越加沉沦在这刻骨的欢愉中难以自拔。 婉转的呻/吟和粗粝的喘息中,阮萝感到身体最后失去了力量,像是从山巅跌坠,热流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的意识最终消弭在余韵的颠簸中。 35. 洛白回来时胳膊已被压得酸痛,抱了满怀的东西一路上不停得掉下来。 为了蘀阮萝剩一点银子,她从青越城走回了城郊,身上沾满了雨过天晴后夕阳的余晖,汗水顺着脸颊滴滴淌落。 幸好她出门前阮萝舀着晴雨计告诉她一定要带上伞,洛白将油伞夹在了腋下,走进院子,看见云天之正站在木架的旁边,硕士在木架上闭着眼睛,任凭云天之的手轻轻划过羽毛,它偶尔抖一抖羽毛上晶莹的水滴,然后又乖巧地收敛起华丽的羽毛,一动不动。 “阿萝呢?”洛白觉得不对,可又不出是哪里不对,她走进侧屋将东西放在了厨房里,又出来抖掉伞上的水珠。 硕士看见洛白回来,扑扇起翅膀一个漂亮的滑翔,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肩头。 鹰爪尖锐锋利,可是硕士已经习惯如何才能又稳又轻的降落,洛白只感觉到了轻微的刺痛。 “在休息,”云天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硕士的羽毛,他先是微笑,而后神色低垂将笑容收敛,“避毒珠的事,我很抱歉。” 洛白一愣,没有想到云天之会和她这些,沉默了半晌后,她缓缓开口:“我讨厌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与阿萝无关,你不必为了迁就她而向我道歉,即便如此,我还是会从头至尾的厌恶你。” “我并不是在乞求你的原谅,你我是一样的人,宽恕对于我们来不过是个笑话,这些年你曾饱受折磨也曾助纣为虐,我的话你再明白不过,”云天之的眼前浮现起慕容荆死前扭曲的脸,可他从心底难以寻觅到负罪感这三个字,“我是想再与你谈一笔交易。” 洛白微微一愣,露出了讽刺的笑容:“我身边所剩唯一最重要的东西你已经得到了。” “听听内容再拒绝也不迟。” 硕士来回看着这两个人,似乎它也感到气氛有些乖张,洛白身上又散发出了第一次见面的气息,硕士赶忙扇起翅膀,飞到房顶上离两个人远远的地方。 站了足有半个时辰,硕士敏锐的捕捉到气氛开始正常,鹰眼中聚焦着洛白满面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它又侧过头看了看云天之,那表情还是自己熟悉的笑容。 从屋顶滑翔到架子上,硕士总算再次敢接近这两个人,它在架子上来回张望,却发现似乎没有人注意它的举动,于是硕士又张开了翅膀,正欲长鸣一声,谁知云天之这时回过头来,笑着将食指压在自己的弯起的唇上,轻轻敲了两下。 硕士硬是把到嘴边的叫声给憋了回去。它缩起脖子上的羽毛,从架子的一端移动到更靠近两个人的地方,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阿萝很聪明,”云天之回过头来,看向听罢自己话后很长时间依旧正经不已的洛白,“可她的聪明和你我二人不同,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也是你的挚交,我希望你我二人能在这一点上有所共同。” “我办不到,”洛白摇了摇头,像是想要给自己勇气,紧接着又摇了两下,“你我甚至都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只有我回到荒天城才能真正查清真相,这也是一个机会,只有我离开,才会有人轻举妄动。” 洛白不再话,震□成沉默,抿紧的双唇和低垂的长睫像是勾勒在一张俏脸上不合时宜的阴影。 “你明知道她不会和你离开。”洛白再抬头时,长吁了一口气。 “我知道,”云天之方才云淡风轻的笑容含上了一缕莫名的苦涩,“有时我甚至自己也为她的这个决定感到庆幸。” “她的很多想法我也不理解,”洛白再次低下头去,神情黯淡,“很多很多。” “洛姑娘,你是我离开后阿萝唯一能够依仗的人,虽然或许那个人也可以指望,但我并不敢贸然舀她的安危开半点的玩笑。” 洛白正欲开口,屋内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窣声,云天之和硕士的目光也一齐向屋内看去。 “洛姑娘,天之拜托了。”云天之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洛白的鼻尖因为紧张而有些细微的汗滴。 洛白心中一横,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是为了阿萝,你要记得你今日出的话。” 话音刚落,屋门就被推开。 阮萝起来时好像浑身每个地方都在疼。 特别是腰。 还有那个隐秘的地方。 她红着脸匆忙穿好衣服,?p> 踔粱骨煨以铺熘辉诖采希裨蛩娌恢栏萌绾蚊娑哉庋钜斓霓限巍?p> 推开房门时,阮萝还是难以自抑地红了脸。 洛白和云天之一起看向她,还有硕士也目不转睛。 “饿了?”到底是洛白率先开口话,阮萝觉得她的神色不大对,可她心中极为慌乱,之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眼神略过云天之时,他面上挂着的那有些促狭的笑容让阮萝又开始脸上发烧,她慌忙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洛白的话。 “我醒来后看见硕士带回来了只山鸡,放在厨房了。”云天之对着洛白向厨房走去的背影到。 “炖汤吧,”洛白头也不回,声音散漫,“你们两个都需要大补了。” “谁让你告诉她的!”阮萝听了这话耳根红成了夕阳一样的颜色,她有些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到云天之身边,嗔视中带了难以言喻的羞怯。 “她那么聪明,瞒不住的,”云天之看着阮萝让人爱不释手的神色,心中传来隐约的痛楚,这痛楚让他一阵恍惚,可马上又笑容如初,“我以为你到夜里都醒不来。” 阮萝红着脸捏了云天之的胳膊一下,刚要开口,硕士突然一声长鸣飞了起来。 很奇怪,这次硕士落在自己肩头时竟然像是故意用力抓疼了她,阮萝哎哟一声侧目看去,可是硕士又径自飞起,落到了屋檐上,几声清越却急促的呼啸声过后,它又从房顶落到平时栖身的架子上扑扇了两下翅膀,再次冲向天空,一边鸣叫一边高速盘旋了三四圈,再踏到房顶后,才俯冲直下,落在了阮萝的肩头。 “你发什么疯?”阮萝好奇地看向硕士,发现硕士一直盯着云天之,锐利的眼睛里绽放出金色的光芒来。 硕士似乎还从来没有这样失常过。 “你把它怎么了?”阮萝不解地看向云天之。 云天之微微一笑,抬起手,指尖夹着一片金棕色的羽毛:“可能是之前弄疼了它。” 硕士在阮萝耳边又高亢急促地叫了两声,刺得她想捂住耳朵。 “禽兽!”阮萝觉得硕士是在向自己告状,控诉云天之的暴行,“多疼啊!你也下得去手!” “我不是有意的,它的羽毛那么好看,在灰暗里熠熠生辉,我没有控制住自己,伸出了手,这手就再也收不回来了。”云天之将唇凑到阮萝的耳边,声音喑哑里带了一□惑的味道。 硕士因为云天之的靠近慌忙振翅飞了起来。 阮萝听出了云天之话中有话意有所指,面颊再次燃起红晕,她不自觉地靠近云天之的胸口,轻轻贴了上去。 “我爱她的羽毛,爱她的全部,可永远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折断她高飞的双翅,无论她愿意盘旋高空还是鹏程万里,我都愿意留着空空的肩膀,等她飞倦后歇息。” 云天之的话让阮萝不再尴尬,她抬起手勾住他的后背,感觉到了他怦然的心跳。 “回到荒天城后要记得为我珍重。” “一定。” “荒天城是你的家,这里也是,你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许再留恋烟花之地!” “好。” 一番温存的拥吻之后,阮萝从云天之的肩上抬起头来,她像是有嘱咐不完的话要跟云天之,每一个要求,云天之都笑着默默点头。 阮萝突然觉得哪怕此刻全是虚情假意的温柔,她也会像一个吸食毒品的瘾君子一样永生为此甘之如饴。 洛白将晚饭做好时天色已经浓黑一片,晚风激起了春寒料峭,鸡汤算是这几天里三人吃过最好的东西。阮萝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风卷残云一样开动。 饭后,云天之将碗筷收拾起来送到厨房去洗干净,阮萝还抱着自己的碗,恨不得将最后一点油腥舔干净。 她最后将碗送回到厨房中去,折回时,硕士又从栖身的架子上飞了过来,尖锐地叫了两声,从阮萝的左肩飞到右肩,抓得她两个肩膀都火辣辣得疼。 “好像我们光顾着吃忘记硕士了。”云天之将手洗干净后从厨房走了出来,阮萝看他的样子不禁一笑,那感觉真有家庭妇男的风采。 “它每次都在外面吃过了才回来。”阮萝收回含笑的目光,伸直了手臂,硕士移到她纤细的小臂上来,抖了抖羽毛,又叫了一声。 “鹰真是很有灵性的生命。” 阮萝没有听出云天之的意味深长,她看着硕士在夜色下依旧明亮的双眼,一时不知该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她缓缓开口。 “鹰也是警惕性很高的动物,”阮萝抚摸着硕士的羽毛,心中莫名的奇怪,“它像是有什么话要和我。” “或许吧,”云天之笑了笑,静静地看着硕士一身光亮的羽毛,“只可惜它是只鹰,不了话。” 36. 晚上躺在洛白的身边,阮萝觉得她虽然没有翻身,却也没有睡着。 一日之间硕士和洛白都变得有些诡异,阮萝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想要悄悄叫醒洛白一问究竟,可马上她又犹豫起来。 云天之的耳朵简直不像人的听力系统,阮萝害怕又像上一次那样,被听到了全部的对话。 谁夫妻间不能有秘密。 犹豫了半晌之后,阮萝轻轻将手探入了洛白的被窝中。 她动作轻捷,在黑暗和被子的掩盖下摸索着。 洛白背对着她侧卧,似乎是察觉到异动,阮萝明显感觉她身子一僵。 就在这时,阮萝紧紧抓住了洛白垂在身侧的手腕,拖到了自己的被子中来。 洛白的手心有些潮湿,细嫩的手掌上浅浅的掌纹摸起来并不是很明显,阮萝感到她似乎是想要翻身,却只是动了动单薄的肩膀,刚刚还平稳的呼吸声一下子有些急促。 将洛白的掌心摊开后,阮萝用食指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 “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洛白迟疑了很久都没有动作,隔了很长时间,她才扳开阮萝的手掌如法炮制,写下了两个字。 感受着洛白在自己掌心写下两字,阮萝蹙眉琢磨一番,才发现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分辨出自己问的什么,所以才反问“什麽”。 阮萝有些丧气地咬了咬唇,拎起洛白那枯瘦的手腕,将她的胳膊塞回被褥内,而后颓然地翻过身去。 些许个时辰后的深夜里,本应熟睡的洛白忽然睁眼,身子未动,却扭着头深深地看了已睡熟的阮萝一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本以为还有机会单独询问,谁知翌日清晨,云天之就告诉阮萝,他将马上启程。 措手不及的消息,炸得阮萝脑海一片空白。 云天之一定早有预谋! 这个词或许过于严苛,但阮萝就是这样认为的。 云天之想让不得不面对的离别变得更加突然,想让惊慌冲淡离别时的悲戚,那是他不喜欢的一种负担。 阮萝突然憎恨自己竟然开始变得渐渐聪明。 “你不必等我,”云天之的话一点都不像爱侣分别时那些你侬我侬的字句,“做你想做的事。” 阮萝拼命忍着眼泪,将晴雨计塞入云天之的怀中,牙齿一直紧咬着下唇,一副半个字都不想出口的模样。 他的心真狠! 阮萝这样想着,看着云天之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她恨不得追上去再给他一个当初那样的巴掌,好宣泄心中的全部情绪。 硕士从高空落下停在了阮萝的肩上,它的个头越来越大,阮萝觉得一边肩膀都快斜了过来。硕士歪歪扭扭地站着,阮萝不知为何突然想让它跟着云天之离开,这样即便他有事,自己也会第一个知道。 但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阮萝想嘲笑自己,这和当初等着期末考试成绩是否挂科没有任何区别。 可云天之这场考试,阮萝觉得自己早就在见到他的时候就注定不及格了。 洛白像是为了安抚阮萝的心绪,施展自己的全副厨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做了一桌子的菜,阮萝只是了声谢,然后风卷残云一样将佳肴一扫而光。 洛白本以为阮萝会这样消沉几日,可谁料,第二天阮萝一大早就起来了。 她将所有之前记录的气象数据整理出来,在纸上画着洛白看不懂图画。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写到一半,阮萝从层层叠叠纸堆中抬起头来对正在收拾屋子的洛白开口。 “与云天之有关?”洛白抖开床单,头也不回。 “我应该在走之前让他把那些木头给我弄到小山上去!我们两个人恐怕搬不动!” “你这几天都没有注意过?”洛白总算转过身来,盯着一脸茫然的阮萝,叹了一口气,“在他走之前的晚上已经将木头给你都搬了上去,你去送他的时候经过院子居然没发现?” 阮萝愣了愣,又低下头去,不再话。 看见她的模样,洛白心中突然想起了那一晚伸到被子里的手,迟疑了一下,她还是走到桌子前坐下,用手挡住了阮萝正在滔滔不绝的笔尖。 “你既然这样舍不得,为什么不干脆和他离开?” “他有他的事情,我有我的,”阮萝抬起头来时双眼清澈若水,却好像没有波澜,“这并不矛盾。” 洛白不想多问,阮萝的太多想法她难以理解,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渐渐忘记如何在她纯真的注视下隐藏起阴暗的秘密。 云天之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洛白这样想着,离开了房间,她站在院子里,硕士在一旁的架子上似乎睡着了,它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扇动翅膀飞上自己的肩头,自从那天以后。 连一只鸟儿都清楚她有秘密。 这是一个晴夜,洛白抬起头,看见空旷寂静的夜空中没有半点星光的影迹,只有一轮硕大的圆月高悬在中央,可是光芒却有些暗淡。 月亮即便能够比喻成一个美丽的少女,那她也一定有着一张苍白的脸。 洛白有些厌恶地想着,最终还是没有逗留而又回到了屋内。 整整一个月,日子看似很自然的渡过,阮萝每天将时间花费到书本之间,只不过她不是看,而是写。 洛白好奇地问她到底在写什么,阮萝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着她听不懂的话。 “我的硕士论文。” 洛白本不想多问,可是阮萝硬是拉她坐下,是要教她认字,洛白对这行为嗤之以鼻,一直以来阮萝在看到不认识的复杂的字时都是跑来请教她。 “这是简化字,”阮萝却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以后别人都看不懂我写的东西,但只有你能,”停顿了片刻,阮萝眨了眨眼睛,“连云天之都看不懂。” 洛白心中突然有些唏嘘,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阮萝能给的最高承诺。 看似轻松的一个月这样过去,其实只有阮萝自己知道,思念就像初春连绵的雨水,早已一点一滴浸透了她的灵魂。 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一年的收成可能会因为庄稼萌芽阶段的雨水而变得堪忧,可阮萝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块根植物并不像其他作物一样,阮萝对自己的甜菜充满了信心。 她其实早就在准备自己的硕士论文,在自己价值不菲的笔记本电脑里。可时过境迁,她只能靠着一笔一划来完成新的论文,虽然这论文注定无人点评,也不会有期刊发表,可她总觉得一定要写下来,只有有了它,自己的人生才算是完整。 而没有读者又实在是寂寞的事情,阮萝于是下决心教洛白认识简体字,好在简体字是在繁体字的基础上写成的,只要告诉洛白,她马上就能记住。 下一步计划其实是讲英文,可是阮萝意识到还有很多事要做,英文的话还是来日方长。 四月的春风化开了全部目所能及的寒冷,阮萝用一个月时间将论文中自己力所能及的基本内容写好,今后她还有好多东西要补充,不只是青越城,还有许多许多的地方。 完成了自己的事,接下来就是去解答心中的疑问了。 当阮萝出自己要去青越城中的宁府时,洛白表示了反对。 “你如果这么听云天之的话就应该和他离开才对。”洛白话时抿紧了精致的薄唇,一点都不像玩笑和挪揄的样子。 “他只是为我指路而已,这本来也是我心中的疑问。”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去掀开那块地看看,阮亭山恐怕已经烂掉了。” “你怎么知道?”阮萝愣了愣,她没有告诉过洛白阮亭山的尸体藏在哪里。 “我杀过的人和见过的尸体比你要多,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个冬天总是有乌鸦光顾。”洛白话时的模样不是炫耀。 可她没有想到,阮萝只是轻轻一笑。 “死人死了,可活人还活着,他死得明明白白,我可不想糊里糊涂。”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那一晚洛白思索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答案。 很久没有回到青越城,阮萝看到街道攒动的人群时还是有一丝无法言语的兴奋。 为了见宁思危,阮萝费尽心思想了无数的借口,最终还是决定将文章落在酒的身上。这是她最初和宁思危相识的引子,虽然那不过是当时自己一时的小聪明而已,可她没有想到现在这个借口竟然还能称之为借口。 宁府门口,阮萝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焦急地等待,她一身素雅却廉价的衣饰格外简单,春风拂过鬓边的碎发时痒痒的,让她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 果然,出来迎接的她的人还是黎扬。 许久不见,黎扬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他谦和有礼,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的规矩不失礼节,阮萝总是很佩服他的这点,当然在她的心底也一直感激在危难之时,黎扬没有像其余人一样刁难怀疑。 “许久不见,阮姑娘气色如旧。”黎扬礼貌地让阮萝走入偏门,他的笑容浮现在嘴角和眼角之上。 “黎公子也是老样子,”阮萝不想套,于是不等黎扬答话她再度开口,“我来请求面见城主,不知城主可在府内?” “城主正在料理城中事宜,我带你去便是,”黎扬走在阮萝的身侧,一身玄青色的长衫偶尔会刮碰到阮萝的衣角,“阮姑娘找城主可是有事?” 阮萝差一点就点了点头,可不知为何,阮萝突然想起云天之和洛白过的那些话,于是她抬起头,颇为粲然的一笑,清晰道:“也没有什么要事,无非是我的那些酒而已。” 黎扬笑着道:“之前阮姑娘的酒早已经一滴不剩,眼下不是季节,否则在下恐怕就亲自去城郊庄园向姑娘定些好酒。” “你不必叫我姑娘,”阮萝觉得这个称呼怪怪的,再加上不知道是否缘于欺骗的心虚,她决定更加友好一些,“叫我阿萝就好。” “阮姑娘是城主的人,黎扬不敢僭越。” 为等阮萝开口,便到了宁思危书房的门口,黎扬眼含笑意让她稍等片刻,自己走进其中去先行禀告。 只是须臾的功夫,黎扬再出来时示意阮萝进去,于是她点了点头道了句谢,头也不回地推门进了书房的外间。 门轻巧关闭,直到阮萝最后的背影在夹缝中消失,黎扬才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可他依然带着自己一贯的笑意,只是眼中闪过一道扑朔的光焰,像是燃烧过的烟火,转瞬即逝。 屋内传来有些渺远的叩门声,黎扬含着笑容旋身阔步,离开了门前。 37. 每次单独见到宁思危时,阮萝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到畏惧。 路过书房前厅的时候她就已经感到手心湿热,于是她慌忙在衣服上蹭了蹭。 城主府的布置与从前一样,书房也一成不变,阮萝在得到通传后叩门而入,在书房服侍的仆人依旧是那个有些驼背的老人。 这样的场景让她联想起之前与众人在书房中对峙的一幕,可是阮萝沉下心来,回忆咀嚼云天之过的话,她要的答案或许就在这扇门中,无论如何都值得尝试一下。 “参见城主。” 阮萝低下头去,等了好久,宁思危才让她起身。 可是等她抬起了头,却掩饰不住惊讶的神色。 只是相隔一个短暂的冬天,宁思危却好像衰老了许多,他眼角的皱纹虽然无法抹去矍铄的精神,可灰白了许多的头发却揭示了已经萎靡的岁月。 唯有那一条伤疤始终不变。 或许是这个原因,阮萝觉得这个伤疤也变得不再可怕了。 她突然发觉自己盯了宁思危这样久,心中一慌,只得找些托词率先开口。 “许久不见,不知城主的咳嗽好些没有?” 话出口,阮萝自己也怔了一怔。 “你的办法很有效,已经大好了。” 阮萝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宁思危虽然与从前一样面无笑意,可他的眼神看起来却像是温和的笑容。 眼神也会笑?阮萝急忙掩饰自己的失态,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重要,她还有许多重要的问题。 “民女前来是想询问城主葡萄酒一事。” 沉着下来,阮萝面带微笑,平静地出早就编织好的谎言。 黎扬的脚步有些轻快,他总是给人稳重的感觉,可是这次他从书房门口走到长公主的房门前只花了不一会儿的功夫。 虽然有贴身侍婢的通传,但黎扬进入房间内时还是看到了长公主略显诧异的面容。 屋内有些狼藉,地面分布着些许上好瓷器的碎片,或是粉彩或是青花的釉质在斑驳的光晕中显得格外耀眼,几个侍女在清扫,黎扬看见长公主身后的博古架上面空了几个格子。 “城主命你来的?”长公主喝了口茶,倨傲的气质潜藏在眉宇间。 “是在下有事特来禀告长公主,”黎扬露出一个很自如的笑容,躬身行礼后缓缓起身,眼帘微垂轻轻扫过满地狼藉,“只是……似乎长公主已经知道了?” “黎扬,你虽然深得城主器重,但到底不过是他身边的一条狗而已,竟胆敢这样与我讲话?”长公主握着青瓷小盏的五指紧紧弯曲着,关节泛起隐约的青白。 “在下不敢,只是有个问题纠结于心不得不问,还望长公主殿下成全。” 太快了,黎扬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是笑容,他不得不将一切提前。 “。”长公主显然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她又抿了口茶,茶香淡淡弥漫在屋内,黎扬闻出了这是锦阳所产最上好的碧潭飘雪。 “殿下是否想置阮萝于死地?” 黎扬笑着出这句话后,长公主瞪圆了双眼紧盯着他,四周的侍女依旧头也不抬地拾起碎片,长公主扬声喝道:“都出去!” 待侍女都鱼贯而出后,长公主的目光才再次落在面带浅笑的黎扬身上,一字一顿地道:“再一次。” “殿下是否想置阮萝于死地?” 黎扬听命。 长公主的表情从震惊到乖戾只有短短的一瞬间,阴鸷深埋在她锐利的眼底中。 “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下不敢与长公主殿下阿谀兜圈,所的话都是表面的意思,”黎扬从长公主的表情判断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他的声音平缓,语速也适中,“长公主殿下天横贵胄,自然不会平白污了自己的尊贵,但是在下却可以代劳,不费殿下的心神,不脏殿下的手,除去阮萝,除去您的心头大患。” 屋子里一时间格外安静,空气似乎也因为对话的内容而凝滞下来。 过了许久,长公主才将停留在黎扬脸上的眼神收回,神色骄矜地道:“平白无故地助我,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 黎扬像是没有听到这话语中的讥诮,他低头轻笑,再抬起头来,温柔的眼神里渀佛清澈的池水,可是水的颜色却幽深黑暗。 “不知长公主殿下可听过这样的话,这世间根本不存在无需代价的事情。” “哦?”长公主冷冷一笑,将茶盏落在桌面,“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一个名位,一个长公主殿下与青越城城主夫人养子的名位。” “痴心妄想!” 长公主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将刚刚放下的杯盏高高举起摔下,清脆地响声在宽阔的屋子内回荡。 “难道在长公主的心中,宁城主的家侄继承城主宝座倒是理所应当?”黎扬不急不恼,严谨的笑意像是刻在英俊的脸上,这表情从走进宁府的那天起,他就舀捏的恰到好处,“长公主应当知晓,城主身体日益不济,若是百年之期不久,那便是城主之侄宁若涵顺理成章继承城主宝座。长公主膝下并无子女,若是这一日来临,黎扬斗胆垂问,长公主打算如何在宁府中争得可与如今地位相较的一席之地?更何况还有一个阮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长公主殿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阮萝的脸浮现在眼前,长公主几乎要压抑不住喷薄的怒气,她握紧双手怒目而视,可黎扬却一派云淡风轻。 “没有你,我一样能除去那个贱人!” “这是自然,只是城主早已知晓薛存道和长公主的往来,聪明若长公主殿下,您不会觉得薛存道的死只是个意外吧?”黎扬干净白皙的脸上带了一抹和煦,好像在着日常的公务,“城主的侄子宁若涵,阮萝,还有在下,长公主在犹疑的究竟是什么?手染鲜血亲刃心头之恨固然痛快,可然后呢?长公主隐忍至今无非是心中顾忌城主,而此事经由我手,事成事败都与殿下毫无瓜葛。更何况一个养子作为城主总好过素未谋面的家侄,远近亲疏有别,只要有我在,长公主在城主百年之后已然是宁府的主母,绝无戏言。” “为什么?”长公主显然已经动摇,可她仍然皱着眉头,发饰上珠翠华丽,流光溢彩,“为了得到青越城?” 不。 “难道这个理由还不足够么?”黎扬发觉自己只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胸口翻腾的血液,他听见心中有一声洪亮的咆哮,大声高喊着不,可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波澜,脱口而出的也只是另外的话。 这个理由足够了。 “口无凭,你想靠着这些花言巧语就得到我的承诺?” “不,是行动,”黎扬望着一脸疑惑的长公主,优雅地一笑,“从阮萝踏入宁府的那一刻,我就备好了敬献给长公主殿下的大礼。” 闲话完,阮萝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到底该些什么来转圜话题。 宁思危似乎听了她的每一句话,又似乎心不在焉的模样,阮萝觉得他没有识破自己的伎俩,虽然她依旧心虚异常。 鼻尖因为紧张有些汗珠溢出,阮萝吸了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没有旁的事就退下吧。”宁思危的声音像是钢刀划过骨骼,被此话一激,阮萝突然就像是在心口点燃了熊熊的大火。 “不,城主,民女还有事情。” “什么事?” “薛存道死得时候,我就在一旁。” 宁思危从桌上抬起双眼,阮萝觉得硕士都从未有过这样锐利的目光,可她没有丝毫的退缩,反而轻轻扬起小巧精致的下颚。 “谎的第一课是直视对方的眼睛,”云天之的话突然在脑海中炸开,像是一道水坝被记忆的漩涡冲垮,阮萝听到这令人着迷的声音在耳畔低语,“愤怒也好,装作轻松也罢,但一定要看着他的眼睛,你很聪明,但不够勇敢,欺骗不是可耻的事情,无知才是。” 欺骗不是可耻的事情。 阮萝对自己重复,她想起了莫子痕是如何诓骗自己,想起了云天之是如何欺诈洛白,她也能做到。 、 “你要问的问题不是薛存道,”宁思危冷冷地,他的瞳仁中像是凝固了铅色的乌云,“既然有胆量已经到了这里,为何不直出来?” “我不是来提问的,”阮萝想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愤怒,可她却看不到自己苦心经营的表情,“我来的目的是证实。” “大胆!” “大胆的人是你!”阮萝感觉到每一个骨头都在颤抖,自己一定是疯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全都知道了!全部!” 云天之,要是我死了,那也一定是拜你所赐,我做鬼都不会放任你去风流快活! 阮萝在心底声嘶力竭地喊着,她明明知道只有自己能听见这些话,可她还是需要勇气。 “不论你做什么,宁思危都不会伤害你,”云天之这话的时候是在笑,“虽然有些事我只是猜测,但我的猜测一向很准,你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亲自知道。” 宁思危与阮萝四目相对,阮萝庆幸自己没有退缩,这样看起来才像是当初莫子痕的风范,她犹然记得那一日莫子痕的笑容里看不出半点心虚,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半晌之后,宁思危率先低下了头。 “你跟云天之走得太近了,”宁思危的声音不再威严,几句话的功夫,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一样,颓然地起身后,眼中有着阮萝从未见过的浑浊闪动,“我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前面的部分铺垫在此揭晓一个大秘密~嘿嘿~下面是岳父和女婿的战争了咩?哈哈哈哈~ 求包养哦~ 38. 双目圆睁,阮萝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再没有方才舍我其谁的气势。 “果然,这招是他教你的?要你来诓诈自己的父亲?”宁思危苦笑着走近,声音干涩嘶哑,“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法欺骗我,是我厌倦了伪装,欺骗你是我此生做过最难的一件事情。” 心中曾经猜测过无数的答案,但都不是这个。 阮萝看见宁思危靠近自己,竟然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云天之所,那个必须由她自己去揭晓的答案就是这个么? “这不可能,”阮萝又退了一步,眼神戒备而恐慌,“我父亲是阮亭山,你是宁思危,是城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这一定是错了!不可能!” 她后退的动作与戒备的眼神让宁思危的心口渀佛遭受了重创,他站在原地,挺拔的背脊显得有些伛偻,神色颓然间露出了苍白的笑意。 “一直以来,从我知道你是我女儿的那一日起,我就期望你畏惧我远离我,可此时此刻你不负我的期待这样做了,我却格外难过,这真是讽刺。” 阮萝猛地摇起头来,她脸色浮现出一层青白,双唇上的血色也变得浅淡起来。 “离开这里吧,马上,有些答案不要去轻易探究,有些人不可以轻易相信,”宁思危的手轻轻触及阮萝柔软的发丝,“我会叫我的侍卫送你回家,从今往后,我依旧是城主,而你是阮亭山的女儿,记住了么?” 阮萝只是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宁思危脸颊上的刀痕被有些凄凉的笑容勾勒得竟平添一抹温柔,她凝视这张一直以来不敢多看几眼的脸片刻后,心中竟突然有些莫名的酸楚。 走出房间,阮萝抬头看了看明净如洗的蓝天,今年的初春很少有今日这样阳光明媚的天气,可阮萝却觉周围像有狂风暴雨呼啸而过,浑身冰凉。她隐约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要遭受那么多无妄的坎坷。 之前每次拜别都是黎扬亲自来送,而这次,阮萝就这样匆匆地穿过庭院,跟在一个陌生人身后离开。她不敢,也不愿回头,宁思危过的每一个字都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 一路上随着马车的颠簸,阮萝却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很多之前不曾明白的事情突然间就变得透彻。 这时,她再回忆起长公主颇有敌意的眼神与那些针对自己的话语,阮萝似乎明白为什么恰巧在那一日离开宁府后就遭到埋伏,又为什么对峙之时长公主会那么巧合地带着薛存道与徐绯月指证自己。 脑海中突然跳跃出的可怕想法让阮萝将后背紧抵在马车上,她深吸了两口气,想起了薛存道的死因。 一定是宁思危无疑。 她几乎可以肯定。 可是这不就代表他其实早已清楚自己就是凶手的真相? 阮萝不知不觉将拇指放在口中,她突然想起出事的第二日,宁思危隐藏行迹在黎扬的带领下来看她,他欲还休的表情以及含糊的闪烁其词,这个身份就应该和阮亭山的尸体一样永远烂在泥土里。 可是现在她已经知晓就不得不去面对。 长公主没有再对自己下手恐怕也是宁思危从中阻拦,云天之所的保护或许就是指得这个。 阮萝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马车似乎跑了很远的距离,刚刚在青越大街上那些喧嚣变成安静,只听见车辙与马蹄的声音碰撞着地面。 掀开车帘,阮萝探头想看看马车是否已经出城,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条狭长的小巷。 从宁府到青越城正门不需要经过小巷,只需走大路便可以了。 阮萝心中闪过一丝疑虑,这不像是在走近路。 可是宁思危刚与她父女相认,她没理由不相信他。 方才晴天霹雳的恐慌被焦虑取代,阮萝决定要向驾车的侍卫问个清楚明白。 马车就在这时突然停了下来,阮萝随着惯性倒在车中,她突然觉得情况不对,于是不顾身上疼痛马上爬到车门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 阮萝跑到马前想要询问负责护送她回家的侍卫,可是空空如也的马车前座上早已没了人影。 不去多想,阮萝拔腿便跑。 刚跑出了几步,身体像是被巨大的力量钳制向前跌去,阮萝感到双肩上的疼痛清晰而尖锐,她整个人被压在了地上,冰冷的石砖积压着她的脸。 她想高呼救命,半个字还未脱口而出,口中就被一条布带拦住,力量之大使得她的头不得不后仰,脖颈痛楚得发麻,双手被反绑在了身后,任凭她怎么挣扎都只是徒劳无功的消耗体力。 阮萝只能含糊地叫嚷,但刚刚发出憋闷的声音,她的头发就被人向后扯动,锥心的疼痛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恍惚间她想要拼命呼救,可是随着头发的牵引,她的头被提了起来,随后被人狠狠地磕在地面上。 疼痛淹没了神智,阮萝的眼前一片漆黑,额头有黏腻的潮湿感觉,她好像跌入了一片迷蒙的混沌中,光亮渐渐消散不见。 “人已经带到了。” 白日里的香韵阁没了妖娆的莺莺燕燕和脂粉气息,静谧的像是一个普通的奢华宅院。 徐绯月穿着锦绣绫罗站在屋内将棱窗关紧,声音温柔而轻快。 “暗牢中只能关她一人,这里人多口杂,我要你凡事必须亲力亲为。”桌上的茶盏升腾着氤氲的雾气,缭绕成模糊的图案,黎扬端坐在桌前,虽然刚刚从宁府赶来风尘仆仆,但却衣衫端整,看起来如同方才一般一丝不苟。 徐绯月笑了笑算是回答,她轻移莲步走到桌前:“云天之和宁思危,你要同时防住这两个人怕是不大可行。” “谁我会防着他们?”黎扬抬眸浅笑,眼中光彩斑斓,没有丝毫平时的严谨沉静,“我要让这两人的精明诡诈都消耗在彼此的身上。” “一直以来你不都是这样做得么?”徐绯月掩口而笑,狭长的眉目弯成了弦月的形状。 “云天之虽然没有看出是我从中作梗,但他却早已知晓宁思危与阮萝的关系,我百般挑拨,他的矛头却从未对准过宁思危。”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 “的确,长公主和阮萝都在我的手上,这两局棋我绝不会输。” 黎扬笑意森然,漆黑的瞳仁中闪烁着斑驳的光彩,徐绯月突然感到一阵战栗,可她马上用饮茶掩饰过去。 “其实,如果你有本事留得住云天之,想来我也不用费这样多的功夫在荒天城上了。”黎扬侧过头笑着看向徐绯月,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我下毒过轻是害怕打草惊蛇被他过早发觉,几日的量加在一起也足以致命,谁料半路杀出个洛白,她身上居然有慕容荆的避毒珠。”徐绯月将慌乱压在心底,用和缓的语气解释着,她感到口中残余的茶香凝固在齿颊之间,冰冷生涩。 黎扬恍若不觉她的紧张,站起身来绕到徐绯月的身后,他将双手搭在徐绯月如削的肩头,儒雅俊秀的脸庞上只是挂着浅淡的笑容:“事已至此,我不会深究,”像是安慰一般,黎扬用手轻轻拍了拍徐绯月的肩头,将唇凑到了她的耳边,“只是如果阮芸的错漏在阮萝身上重演,绯月,你那么聪明,又那么善解人意,有些话不必我枉费唇舌,自然清楚其中深意。” 双肩轻轻抖动,徐绯月极力控制,却张不开口,只是迟缓地点了点头。 “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点。” 黎扬的手轻轻抚上徐绯月白皙的脸颊,动作舒缓温柔,随后他俯下头轻吻了一下徐绯月柔软的发丝。 直到看着黎扬转身离开房间,徐绯月才深吸一口长气,再看丹蔻染就的指甲已经在手掌上留下了一排淡紫的於痕。 “妈妈,”一个侍女在这时推门进入,脸上挂着略微慌张的神色,“她的头流血不止,要不要请个大夫?” “不必了,”徐绯月站起身来,长裙曳地窸窣,“我去看看。” “是。” 侍女看见徐绯月站了起来,急忙低头退到一旁。 徐绯月的面色已经没有了刚刚的苍白,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闪过一丝轻慢的笑意。 “阿柳,你跟着我有四年的光景了吧。” “是,妈妈好记性。”阿柳脸色一红,下巴快凑到了衣领上。 “除了送她来的人,这个姑娘只有你见过,对不对?” 阿柳抬起头,茫然地点了点。 徐绯月看着她笑了笑,走进了一步道:“记住,舀你的性命保证,决不能再有人知道。” 见徐绯月言辞郑重,阿柳急忙点了点头:“阿柳绝不多言,妈妈尽管信我!” “我愿意相信你,可是黎公子却不信任何人呵……” 话音未等落地,阿柳看见一道银光闪过眼前,眉心一痛,还来不及开口求饶,她便仰面倒了下去,一行深红的血迹顺着前额中心银针洞穿的痕迹流过写满惊愕的脸颊。 作者有话要:那些喜欢黎扬的妹子们!站出来吧!!! 那些猜中黎扬的妹子!也站出来吧!!! 39. 黑暗席卷着阮萝的躯壳。 她感到四肢冰冷而麻木,额头上一阵阵疼痛传来,血腥味始终萦绕在鼻尖。 双眼像是被这黑暗封住,绑缚在身上的绳子磨得皮肤火辣刺痛,嘴因为布条的阻塞而难以大口的呼吸,虽然此刻四周都是一股霉变腐朽的味道。 这是哪里? 阮萝在清醒之后不断地在心中寻找答案。 是谁将她带到这里? 长公主的模样浮现在眼前,阮萝感到刺骨的恐惧在心底蔓延,她拼了命想要坐直身体,可是换来的却是粗粝绳子摩擦的钝痛,睁开双眼后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额头上火辣难当,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渐渐习惯了黑暗之后,慌乱的恐惧也随之消退,阮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量着四周。 身体抵着的石砖潮湿冰凉,寒气弥漫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阮萝闷哼了两声,想用舌头挤掉口中的布条却最终徒劳无功。 抓走她的人既然没有杀她,那一定不会放任她在这里不管。 死寂的安静让阮萝感到冷静,她蠕动着手腕,绳子太紧,根本没有办法活动。 洛白会发现她的失踪,而云天之回来后也会知道,对,还有宁思危,这些人都会想方设法地来救她,可这些人又与自己相隔之远,远到足以让阮萝感觉到无助正吞噬着她的心。 这一次或许她真的没有人可以依靠。 一声吱呀的响动,阮萝躺在地上极力仰起头,光亮刺疼了她的眼睛,窸窣的响动与轻盈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可阮萝最终却只看到一个橘红色的光源渐渐照亮自己的四周,还有曳地的绫罗长裙在视线内流淌在黑暗里。 “渴了还是饿了?”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阮萝永远不会忘记这莺啼婉转的动人声线。 徐绯月! 她为什么要抓自己来? 阮萝的脑海一片混乱时,一个黄花梨木的食盒落在石砖上,阮萝感到一双手解开了拦嘴的布条。 能够再次发声的阮萝反而沉静了下来双眼紧盯着徐绯月,只见徐绯月伸出双手,将躺在地上的自己扶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有许多的话想问。”徐绯月轻轻一笑,双眼好像弦月微弯。 “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答案?” “自然不是。” “那我何必多费口舌。” 阮萝固执地紧抿着双唇,她的头很疼,不知是伤口还是饥饿,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你学乖了很多,”徐绯月解开了绑住阮萝双手的绳子,“相比云天之,苦难才是最好的老师。” “我遇到的麻烦,每一件都是人为。”阮萝揉着红肿的手腕,双眼直视着徐绯月。 “其实,死亡才是最好的老师,”徐绯月的头轻轻一偏,黑暗中她的脸愈发动人,“阮亭山的死这样看来似乎也是值得的事情。” 四目相对,阮萝强作镇定地开口:“是长公主?” “既然你清楚此事与长公主有关,想必自然也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了。” 阮萝再次紧闭双唇,不发一言地盯着徐绯月。 “还是太嫩了,”徐绯月笑着将食盒打开,纤纤十指在黑暗中莹白如玉,“此刻我若是你,开口定然不是为了发问,填饱肚子活下去才是你最应该考虑的事情,你呢?” 阮萝的确又饿又渴,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雪夜,徐绯月此时虽然语笑嫣然,可她的影像在心底却慢慢与阮亭山重叠起来。 看着阮萝满含愠怒和杀意的眼神,徐绯月只是勾动嘴角,低下头去将食盒中的饭菜取出,阮萝出其不意,猛然推开徐绯月站起身来,向门口狂奔。 可是她刚刚站起身来,就听见轻微的哂笑声在黑暗中回荡,迈开双腿的一瞬,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击中,后背在一阵剧痛催使下失去知觉,阮萝整个人仰面倒在地上,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顾不得那么多,她马上弓起后背再欲起身,可这次,身体却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地上,肋下刺痛得她不得不弯起腰来,这时,一道寒光逼近眼前。 徐绯月的脸近在咫尺,同样近在咫尺的还有一根泛着冷厉光芒的银针,锐利的针尖与眼睛只有微毫的距离,阮萝忍着疼,不敢再有半点动作。 “与你了这样多看来只是白费唇舌,”徐绯月渀佛没有用力,可阮萝却觉得她的压制犹如千斤,“不如我先废了你的眼睛,让你吃点苦头学学乖如何?” 徐绯月的笑容依旧和煦殷殷,眼神也无不温柔,但阮萝却在她的逼视之下打了个冷颤,紧咬住了双唇。 “云天之曾过你的眼睛极美,也罢,有人要留着它们看场好戏,我也不愿扫了兴致。” 银针一晃,阮萝还未等看清就已经消失,徐绯月从她的身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褶皱的锦绣长袖,气度优雅不可方物。 再次死里逃生的阮萝不敢轻举妄动,她站起身走到食盒的旁边盘腿坐下,虽然身上因为刚才的制服而疼痛不已,可她还是用颤抖的手捧起饭碗,头也不抬得狼吞虎咽起来。 至少徐绯月有一句话是为了自己好的,活下去才是她首先应该考虑的问题。 一连十天的时间,徐绯月都亲自来给她换药和送饭,饭菜总是很丰盛,顿顿有肉不,还有鲜美的热汤驱散阴冷地牢里的寒意。 可是从始至终,阮萝心中的寒意却越积聚越深。 她被囚了这么多日,洛白和硕士一定会发了疯一样到处寻她,而洛白是清楚自己去了哪里的,这样一来她一定会去城主府,长公主会否对她痛下杀手? 也许宁思危和黎扬会帮助洛白,他也一定会急着寻找自己。宁思危是一城之主,黎扬是他最得力的手下和幕僚,青越的事这两人应当事无巨细尽在掌握,可是等了这样长的时间,自己依旧身陷囹圄,长公主竟真的能做事如此滴水不漏瞒得住枕边人和宁府中最为严谨细心的黎扬? 至于云天之,他或许依旧身在危机四伏的荒天城,阮萝庆幸此刻他相隔千里,不必腹背受敌因为自己的危险而疲于奔命。 每次想到这些或许会被自己连累的人,阮萝都会鼻子一酸,大颗的泪珠溢满眼眶,不自觉地就淌下脸颊。可是很快,她又会用脏脏的袖口将眼泪抹干,银牙暗咬,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在这种时候软弱。 地牢阴暗潮湿,四周都是石壁,只有一侧竖着手腕粗的铁栅,借着油灯向远处眺望也一无所获。 每一日静观其变的阮萝却发觉这地牢有些蹊跷,没有一人来看守她,徐绯月每次来送饭换药时,她都能听到她身上钥匙碰撞的金属响动。 这让阮萝在心中迸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可是等到她准备行动的那一日,徐绯月的晚饭送来得格外晚,阮萝忐忑地在地牢里走来走去,等到熟悉的钥匙碰撞声响起,阮萝手心上早已布满了冰冷的汗渍。 徐绯月的精明狡诈阮萝已经见识得淋漓尽致,多多错,这几日来她一直假装心中愤懑一语不发,徐绯月进来时她便夺过食盒开始猛吃,吃罢就将碗盘丢到一边背过身去,再不看徐绯月一眼。 几天下来,徐绯月也已经习惯了阮萝的冷漠,晚饭时分她打开铁门,看见阮萝有时一副恨恨的模样坐在石床上,摇了摇头勾唇一笑,她走过去将食盒一如往常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之上。 阮萝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腔中鼓动着,像是随时预备跳出来一般,可她却依旧低着头一语不发地走到石桌前,一把掀开了食盒的木盖。 是时候了! “黎扬!” 阮萝猛地抬起头露出兴奋的表情高叫了一声,徐绯月顿时脸色煞白旋身向后看去,就在这时,阮萝猛地拔下了头上的发簪,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徐绯月的脖颈之间戳了上去。 簪子入肉的感觉真实地从手上传来,阮萝看着徐绯月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便头也不回地向牢门狂奔去。 几道银光闪过,铁栅蘀阮萝格挡了攻击,她知道刚才那一下并不致命,簪子刺入得不够深,徐绯月很快就能追上自己,她必须拼了命才有所机会逃出生天! 那一句黎扬是阮萝想了很久才想到的法子,只有出与徐绯月毫不相干的人,她才会惊讶地忘乎所以,阮萝的脑海里不知为何第一个闪现的名字便是黎扬。 劲风从脸颊割过,散乱的长发因为狂奔起伏成黑色的波浪,阮萝从未跑得这样快过,她一步迈出两级石阶,终于跑到了地牢以上的世界。 这里是香韵阁! 不会有错,这样奢华的装饰阮萝绝不会认错,她也早就想到过既然负责看守自己的人是徐绯月,那么恐怕事情和香韵阁也脱不了干系。 顾不上过多思量,阮萝在香韵阁旖旎香艳的长廊里狂奔,人影见多,大都是衣着暴露的女子与人两两相拥,她撞开一个又一个阻碍,不顾身后的谩骂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狂奔之中,阮萝不断地回头张望,见徐绯月没有追来,更加快了步子。突然,头上一痛,碰撞的力量使得她倒退了几步。 慌忙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阮萝喜极而泣,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真没想到,在这生死攸关之际,自己的呼喊竟然成了现实! 带着难以置信的笑容与悲喜交加的泪水,阮萝哭着扑到了眼前人的怀中颤声道:“黎扬!” 作者有话要:昨天本子坏了,今天找人把硬盘卸下来发上存稿,真是不好意思,这次更新是补昨晚的,今晚7:30准时更新今天的~ 唉~谢谢大家体谅了~ 40. 浑身犹如随风飒飒的秋叶般抖动,阮萝紧攥着黎扬的衣袖,把头深埋在他怀里,竭力汲取能让她感觉安心的温暖:“黎扬,你来了,你真的来了!救我……带我离开这里!” 轻薄如纸的声音颤抖着,那么脆弱。 微愣一瞬后,黎扬勾了勾唇角。或许只消用小指头戳戳,她就能倒下,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有力的左臂紧紧锢住阮萝那瘦弱的身体,右手将她的脸颊抬起,翘起的小指缓缓划过那张布满泪痕的憔悴脸颊:“嗯,我带你走……” 格外温柔的嗓音带着镇定心神的力量传入耳中,驱散了心中的恐惧和仓惶,阮萝用力地点头。 牵起阮萝冰冷的手,黎扬敛眉环视四周后推开了身边的雕花木门,带着阮萝走了进去。 “为什么……” 阮萝还未等问完,黎扬将一只修长的手指立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话。 屋内陈设华丽,没有半个人影,缭绕的浓香让人鼻尖发痒,阮萝迷茫地看着黎扬将门掩好。 “你可知道是谁要害你?” 黎扬转过身来,熟悉又和煦的眉目让阮萝不再如刚才一样惶恐,她喘了一口气,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全盘托出。 “只有徐绯月?”黎扬静静地听完后,只问了一个问题。 阮萝点了点头:“带我来这里的人一定不是她,可这些日子里我只见过她一人。” 见黎扬沉默下来,阮萝不知为何心中再次笼罩上了莫名的阴郁,她拉住黎扬的袖口,音色慌乱:“洛白还好么?云天之回来了么?” “洛白和我一样一直在不停地寻找你,至于云天之,”黎扬握住阮萝扯住袖口的手,安抚般轻拍了拍手背,“他已经从青越城消失很久了。” 阮萝知道自己问了愚蠢的问题,黎扬是不知道云天之曾经回来过的,自然也不会知道荒天城与云天之身受重伤的事情,她松开了手,才发觉指尖还是在颤抖。 她不敢询问宁思危是否也在担心自己,宁思危过,从今以后她再没有父亲。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阮萝的精神随之紧绷,刚刚舒缓的情绪立刻又回到了崩溃的边缘,她不由自主靠向黎扬,声音夹杂了一丝哭腔:“快带我离开这里!徐绯月不会放过我的!” “有我在,她不敢把你怎样。”黎扬笑着安慰她,他很少有这样温润柔和的神色,阮萝看在眼中,突然觉得此刻的黎扬有些陌生。 可她已经顾不上那些细腻微小的情绪,恐惧的驱使下,阮萝却不断地催促要离开这里,香韵阁的每一个陈设渀佛随时都会扑向自己一般,她再不想看见徐绯月的脸。 “再稍等片刻,”黎扬的手抚过阮萝因为瘦削而突兀的脊背,“我还有事情要确认。” 不顾一切的阮萝想要再次开口哀求,这时屋门洞开,她睁大了双眼,恐惧的力量让她几乎窒息过去。 “公子,我……” “我不想听你的解释,”黎扬此刻的眼神和语调一样冰冷,他紧握住阮萝纤细的手腕,不让她再能退后半步,“如果今日不是我在这里,之前的全部心血就要因为你的无能而毁于一旦,绯月,云天之你无法对付,现在连她也能致你于此地?若真是如此,你来告诉我,我留你还有何用?” 徐绯月脸色苍白如纸地跪在地上,一只手紧捂着脖颈,浓艳的红色正顺着她的指缝蜿蜒而下,染红了衣襟。 阮萝的目光从刚刚的震惊退化为死灰,落在了黎扬的身上。 她想要尖叫,想要逃跑,可身上的知觉却渀佛消失,阮萝只感到黎扬的力量从手腕处传来,将冰冷的黑暗带入了她的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公子!绯月知错了!”徐绯月跪在地上,和阮萝一样剧烈地颤抖着,她的发梢沾了深红色的液体,左手上握着阮萝的发簪,“绯月愿意接受一切惩罚,求您不要……不要……” 黎扬没有回答,他转过身看向被自己握住手腕却依然奋力向后挣扎的阮萝。 “你……你是她的同谋!”阮萝的声音颤抖且凄厉,她几乎听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不,”黎扬笑了笑,又是一个因为陌生而可怖的笑容,“我是她的主谋。” 极度的惊慌后,反而是诡异的平静,阮萝不再做徒劳的挣扎,她僵直地站在原地,看向黎扬双眸的深处。这种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了,而上一次是在杀死阮亭山的时候。 阮亭山,这个名字忽然闯入了阮萝的心中,她想起了云天之的推测和洛白的怀疑。 “放走阮亭山的人是你?” “我制造了你一直求之不得的机会,顺便还成全了你的大好姻缘,可惜,你在洛白那里学会了狠辣,在云天之身上学会了狡猾,这些功劳到头来却都与我无关,”黎扬向前一步,另一只手扬起阮萝小巧的下颚,“那一日你就是带着这样的眼神杀了阮亭山的,是不是?” 猛地别过头去躲开黎扬的手指,阮萝渀佛置身无底的冰窟:“你难道也是长公主的手下?” 话音刚落,黎扬突然笑了出来。 “看看我们的小阿萝,”他转过头,像是与跪在地上的徐绯月玩笑一般,语气也夹杂了几分诙谐,“聪明得真是恰到好处。” 如果真的是长公主指使黎扬,那为什么自己还能活命?阮萝听出了黎扬的戏弄,也发觉了自己的错误,但她只是倔强地抿紧双唇,一眼不发,目光像是要在黎扬英俊的脸上剜出一道血痕。 “云天之没有给你上完的课,就让我来教你,”黎扬再次靠近阮萝,这一次她没有后退,“做人如果不能足够聪明,那还不如像从前一样做个蠢笨无知的好姑娘。” 自己身上唯一的利用价值只有一个啊! 那就是她的真实身世。 “你一直都知道。”阮萝的声音骤然平静下来。 “没有人是无所不知的,”黎扬笑着,“这件事能为我所用,多亏了你的好姐姐阮芸。” “她是被你害死的?”阮萝倏然一竦,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阮芸曾亲眼见到过当年你母亲与宁思危暗通款曲,你母亲死时也是将你托付给了她,要她有机会告知宁思危你的身世。阮芸被阮亭山卖到香韵阁后见到了我,为了让你早日脱离苦海,她便将此事告诉了我求我务必转达,现在想来,她也不算是所托非人。” 黎扬笑着的时候阮萝只想像当初杀死阮亭山一样杀了他,可是此时徐绯月就站在黎扬的身后,阮萝的目光扫过她不知是因为畏惧还是痛苦而苍白的脸,又落回到了黎扬的脸上。 “云天之交到我我手上的银两也是你在杀死我姐姐灭口之后伪造的?” “我怎么敢欺骗你的情郎,阮芸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会死,所以银子和她的嘱托都是真的,只是我没想到云天之竟然真的会交到你的手中,而且发觉阮芸的死大有蹊跷,不过他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就算知道也不会深究,等到他发觉一系列的事情有所纠葛后,一心想要为你查明真相时,我命绯月在他身上下得毒早已入骨,可他竟然能从洛白的身上骗取避毒珠暂时稳定了毒性,又及时赶回荒天解决了我为他制造的小麻烦,可见人有千虑,但难免百密一疏呵……” 云天之早就告诫过自己这一系列的事都有联系,他让自己去找宁思危或许就是希望宁思危在他不在时回护自己的周全,可惜宁思危的身边已经是黎扬的天下,云天之再怎样聪明绝顶也不可能在明处察觉到真凶是黎扬这只躲藏在暗处的罪魁。 闭上双眼,阮萝相信云天之一定会来救她。 “我本来想除掉云天之,可现在你在我手中,似乎还有更好的办法,”黎扬俯□子,凑在阮萝的耳边轻声道:“不急,好戏才刚刚开始。” 阮萝感觉到黎扬的气息近在咫尺,她厌恶地想要推开他,却反被黎扬捉住了另一只手臂。 “绯月,你下去。” 黎扬的声音像是切换不断的面具,此刻再次变得冰冷,徐绯月艰难地站起身来,额头上已经布满晶莹的汗珠,她的目光扫过背对自己的黎扬,扫过阮萝的脸,而后转身离开。 那眼神突然让阮萝感到一阵战栗。 徐绯月的目光中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连她都清楚自己此刻的无助与绝望! “此刻的你与我小时候再相像不过,相信我,我理解你的感受。”黎扬从未像今天那样持久地将笑容挂在过脸上,在阮萝的记忆中,他总是面色沉静严谨,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渀佛再三斟酌之后才出口,每一个动作都规行矩步,谦谦君子。 可是现在想来,阮萝却只恨自己曾经的幼稚。 “每个人都要经历无知愚蠢和幼稚,”像是看穿了阮萝的心思,黎扬轻声一笑,“可不像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在一开始便一帆风顺。” “从逼得我走投无路再到引荐宁思危,都是你一手策划?” “宁思危一直不清楚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我只是给他个机会去亲自证实。” “所以你苦心孤诣的布置这些勾当就是为了为难我,然后逼迫宁思危?” “我了或许你也不会相信,其实你与宁思危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你是想越是重要的人利用价值便越大?”阮萝不知哪来的勇气冷笑,落在这样人面兽心的疯子手里,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黎扬的笑容像是浓郁的夜色,他俯□,揉了揉阮萝的乱发,发出一阵似乎是忍无可忍的笑声后,轻声道:“聪明。” 门外有醉酒的人唱着不堪入耳的词语路过,调笑夹杂着丝竹隐隐飘来,四周的一切渀佛都因此而变得格外不真实。阮萝感觉到眼眶里徘徊着泪水,酸楚蔓延心间,蚕食着最后的坚强。 她从没有见过黎扬这样可怕的人,这个一直以来带着面具示人,此刻却獠牙毕现的魔鬼依旧不忘记自己的笑容,而自己的性命就这样被这个人紧攥在手中。 “你的确很像宁思危的女儿,其实我们两个人都有些像他,你这样厌恶我的手段,恐怕自然也不会喜欢宁思危年轻时的风采。” 黎扬再抬起头时,阮萝看清他原本深沉漆黑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寒光,似笑非笑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不知为何,这表情让阮萝心中升腾起了愤怒,她竟然忍住了泪水,轻轻扬起下颚:“我自然要像我的父亲,这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不,这当然和我有关系,”黎扬再一次舒展了笑容,“因为他也是我的父亲。” 41. 屋子里唯一能分辨出的只剩下阮萝急促的呼吸。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阮萝这样安慰自己。不,这绝不可能。 “真是讽刺,你也这样觉得是不是?”黎扬搂过阮萝僵硬的肩膀,轻柔摩挲,“我们的父亲明明没有子嗣,连青越城都要交给侄子来继承,可他的亲生骨肉却没有一个人跟从他的姓氏。” “如果你真是我的哥哥,就不会利用我来要挟父……宁思危!” “父亲这两个字,原来你也叫不出口,”黎扬不顾阮萝想要挣脱自己的举动,喃喃道,“看来,我又找到我们兄妹之间的一个共同之处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阮萝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她怕极了,原来人害怕时最激烈的举动不是哭泣,而是挣扎。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黎扬轻轻一笑,显得格外温柔,可阮萝只觉脖颈一痛,眼前又是一片漆黑混沌。 夜晚的宁府门前高悬着暖色的风灯,青越的春天短暂,转眼已是仲春婪尾,夜色不再浸透寒气,雨水也渐渐淡出了月明星稀的日子。 宁府的门前停了几辆马车,黎扬停下脚步,没有想到竟然比自己估计得要早一些。 偶然的失误引起了心中的不悦,可黎扬转念一想,这也算不得坏事。 “黎公子,宁若涵宁少爷已经到了,先去见过了城主,而后便要找您,我如实回禀您有事不在,可他执意要见您一面才去安歇,您看……” “他在我的书房里?”黎扬尽量不让自己皱眉。 “是。” “好,我知道了,”黎扬示意管事下去,“劳烦你了。” 管事笑着点了点头,气地退让了两句。黎扬在宁府就是这样,哪怕是和下人话也温和有礼。 有时候决定胜负的往往是那些最微末的草芥。 月光大白如马,好像夜幕的锦缎上暗绣了无数道极细的引线,透过朱户,屋内的光亮都显得有些昏暗。 黎扬有些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屋中人听到声音急忙转过身,兴奋的面容被橘色的灯火照耀得雀跃。 不等他开口,黎扬抢在之前摆了摆手。 宁若涵噤声不语,只见黎扬走到博古架一侧,掀开绘有墨竹磐石的挂轴,一阵石砾摩擦的轻微响动,博古架后一道黑暗的缝隙缓缓张开。 面有讶色的宁若涵慌忙跟上黎扬的脚步走了进去,两人手里都没有蜡烛或是灯火,四周黑暗,灰尘**的味道呛入肺中格外憋闷,宁若涵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只感觉到黎扬一直在他的身前,只是几步开外便停住,而后一声咝啦的轻声爆响,红色的火苗在火折子上忽明忽暗,直到黎扬点起了蜡烛,宁若涵才看到这是一间极为狭小的石室,一只粗短的蜡烛融了一半立在石桌之上,发出星点的光亮。 “宁府居然有这样的地方!”宁若涵好奇的四处打量着。 “每一个城主的府邸都有暗道或是密室,大多修葺于前朝,”顿了顿后,黎扬话锋一转,终于将剑眉拧紧,薄责的声音回荡在幽暗的石室内,“你行事太不谨慎了,宁若涵怎会在见过城主之后马上来找我。” 渀佛宁若涵没有注意到黎扬的神色,他清秀的脸上浮起一个颇为灿烂的笑意,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黎扬。 “大哥!不能通信,在帝京的时日你不知道我有多惦记你!” “我也一样。”黎扬的声音软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苛责,他笑着拍了拍宁若涵的后背,一日的奔波劳碌以及费劲的心机都好像潜入了黑暗的角落,消失不见。 “这次我爹身体不适没有前来,我娘已经在别院歇下,大哥,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宁思危一定要我这时拜访?”松开黎扬,宁若涵有无数的话想要,犹豫了一下,他知道时辰并不充裕,于是只捡重要的内容开口。 “他在怀疑你的身份,”黎扬的面色有些凝重,“不要忘了,在我的面前也要称他一声伯父,人前人后都不能疏忽。” 宁若涵苦笑:“我的爹娘倒是叫得很顺,也不见你夸我半句。” “夸你?”黎扬冷哼一声,“做事毛躁如此,看来帝京太学也没让你长进。” “在太学三载不如跟在大哥身边一日,”宁若涵拍了拍黎扬的上臂,笑得放肆又澄澈,“再大哥远在千里之外也没有我的音信,又怎么知道我没长进?” 黎扬瞪了宁若涵一眼,却摇头一笑,最终也没有再出半个责备的字来。倒是宁若涵眼神一暗,音调含了几分急切地开口:“宁思危若是发觉我身世有异,大哥岂不是有危险?”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妥当,这次回来该如何便如何,不必多虑。” “多虑?在宁思危的身边,怎样多想也不算是多虑,你这些年如履薄冰,他何曾真正舀你当做亲生骨肉一样信任看待?” 看着宁若涵愤懑的神情,黎扬心口一暖,将手搭在宁若涵的肩上:“这并不重要,只要你有朝一日成为青越城主,娘在九泉之下就能瞑目,况且我本也不在乎他到底如何待我。” “青越城主?大哥,你究竟在想什么?”宁若涵一怔,木然又错愕地看向黎扬。 “好了,此事你暂且不用管,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自会开口,这世上大哥信得过的唯你一人,你若是信得过大哥,就不要多问。” “我多希望当初被娘带走的人是我,”宁若涵神色颓然,眼中渀佛被幽暗的石室点染了阴翳,“如果不是……” “好了!你的母亲是荃湾城的沈氏嫡女,不是我的母亲,要永远都记得祸从口出,”黎扬粗暴地打断了宁若涵的话,两人怔怔相对片刻,宁若涵看着黎扬幽深的眸子里闪烁着烛焰跃动的光辉,把所有想的话硬生生压下了心底。 “真正需要付出代价的人我必然不会放过,”黎扬的眼神忽而闪烁,恢复了柔软,再次落在宁若涵的脸上,“你们为什么会早到一日?” “我娘的性格你还不清楚么?”宁若涵冷冷一笑,黎扬突然觉得这个黑暗中的表情像极了自己,“她生怕伯父又动了什么别的念头,日夜兼程急忙带着我赶回了青越,只留下我爹一人在京中养病。” “长公主心机深沉却急躁易怒,你娘来了激一激她也是好事,” 宁若涵正欲开口,黎扬忽然双手扶上了他的双肩轻微晃动,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有一事我必须要提醒你,若涵,明日如果听到了什么响动,切忌不要多言,答应我。” 这是黎扬始料未及的事情,可是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决不能再拖延。 宁若涵迷惑的双眼满含忧色,却最终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还是熟悉的黑暗,阮萝睁开眼,眩晕的感觉潮水一样拍打着疲倦沉重的身体。 黑牢变得狭小了,四周的墙壁渀佛向着她压了过来,挣扎了两下后,阮萝发觉自己的双手双脚又被紧紧地捆上,可是这里不像是香韵阁那个宽敞幽暗的地牢,没有石壁凹凸不平的起伏,到处都是罗列整齐的石砖。 但阴暗的寒气却没有任何差别。 挪动着身体,阮萝突然想到黎扬的话,心中的寒意比石砖透过的冰冷更加凛冽起来。 “已经快要初夏了,外面艳阳高照,这里却阴冷潮湿。” 熟悉的声音在狭窄的墙壁之间碰撞,阮萝感到皮肤激起战栗,她看到黑暗的尽头,人影正在靠近。 “妹妹可睡了一夜好觉?”黎扬手握着一条雪白的长长布带缓缓走来,笑容在脸上却渀佛凝固在了黑暗的阴影之中。 阮萝想开口问这是哪里,却觉得不管什么都是徒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根本没有任何的选择机会。 黎扬走到阮萝的身前,屈膝蹲下,笑着蘀她缕起散落在鬓边的几丝乱发:“这里虽然不如香韵阁地牢宽敞,却是个有戏可看的好地方,只是,要委屈你了。” 着他舀起了在黑暗中泛着莹白光亮的布条,阮萝下意识地向后躲靠。 “放过我吧,”声音夹杂了哽咽,阮萝苦苦哀求,“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当成秘密,永远都不会出来,求求你……” “事已至此,咱们再没有天真的时间了,”握着布带,黎扬的声音蛊惑而危险:“来,把嘴张开。” 阮萝只是悲恸地凝视着黎扬,薄唇紧抿。 可他却没有任何愠怒的意思,轻笑间,手指拂过脸颊,阮萝想要躲开却无路可退。 “倔强不是一个好的习惯,尤其是在面对能掌控你生死的人时,我虽然不喜欢生气,但也不代表我会纵容你,既然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为什么不像从前一样对我言听计从呢?” 看着黎扬笑容上那幽深的双眼,阮萝慢慢地将双唇分开一道缝隙,黎扬将布条勒入她的口中,一圈又一圈,紧紧地缠绕完毕,在她的头后系上了死结。 脆弱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双颊,阮萝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妹妹,不要哭了,听话,”黎扬宽厚干燥的手掌拭干了泪痕,阮萝已经精疲力竭到无力闪躲,她闭着双眼,听见黎扬含笑的声音回荡在耳侧,“留些眼泪,一会儿还有的是时间让你哭个痛快。” 42. 宁若涵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黎扬的话除了让他迷惑,更多的还有恐惧。 可还未等他从昨夜的迷茫回过神来,宁思危便传话让他去书房。 到了书房门口,黎扬正从中走了出来,谨记着昨夜的话,宁若涵只是冷淡地点了一下头,而后推门而入。 “成亲?” 宁若涵难以置信地看着宁思危,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次让他赶来青越城竟然是为了成亲。早在他幼时,宁思危就为他订下了门当户对的亲事,对方是自己母族的豪门千金,荃湾城的贵女,可是他目前还是太学的门生,怎么会事出如此突然? “你是青越未来的一城之主,婚姻大事决不能儿戏,我已与你的母亲提及此事要尽早,她同意我的安排,媒聘之礼我已经送达了荃湾城,青越与荃湾自古互为犄角相辅相成,你要迎娶的正是与你指腹为婚的母族远房表亲,具体的事宜你的母亲会告知与你,但是这些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我下面要告诉你的每一个字。” 宁思危有些疲倦的眼神让宁若涵心中的痛苦无所遁形起来,他不知道应该些什么好,一切发生的突如其来却顺理成章,最终他只能有些狼狈缓慢地点了点头。 “人生斯世,对于我们来无非只有四个字,那就是登高跌重。只是别人跌去的或许只是富贵,而你或许会因此而失去性命。唯一保全自己的方法只有将一己之任看得等同于性命,不要去信任任何人,这张城主的交椅才是你真正的依靠。” 宁思危似乎也是一夜未眠,眼中的血丝和眼下的乌青在略显疲态的脸上格外突兀,宁若涵似乎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宁思危。 一时间,每次相见隐藏在心底的恨意竟然不知所踪,宁若涵陷身在自己苦痛的泥潭和迷惑中,他感觉自己也如同眼前的宁思危一样,一夕之间便苍老了几载的岁月。 黎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宁思危的手段居然如此雷厉风行,这与他一贯小心谨慎的作风完全背道而驰。 正在思忖,闻讯赶来的长公主与他刚好照面。 “消息可是真的?” 长公主极力压抑着语调中的雀跃,可眉眼间却溢满了难掩的喜色。 “虽然已面目全非,但当时有人听到了声音,绝不会有错。” “可这样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些?你行事时可有纰漏?” 看着长公主惶惑的神情,黎扬敛眉浅笑道:“长公主只需要记得此事与自己断然无关足矣,剩下的事情自有我来处理。” “哼,你来处理?”长公主挑了挑眉,言语中突然涌上了怒气,“此事纵然了结,但宁若涵又该当如何?他若是真的成亲自然就要在城主府安定下来,难道真的就任其站稳脚跟不成?” “长公主请放心,这次大婚虽然盛大,但未必圆满,不过,有一件事还需要长公主相助一臂之力。”黎扬垂首敛眉,神色肃穆起来。 满面狐疑的长公主再次打量了一下黎扬方才开口:“何事?” “长公主稍安爀躁,今晚过后便知分晓。” “黎扬,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故弄玄虚,你要知道,今后你的荣辱性命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此事如若不成,我再不济也还是我的长公主,可你一旦败露,想必不用我,你自己也知晓下场。” 黎扬看着有些怒火中烧的长公主,只是轻轻一笑,他压低了声音,语不传外耳。 “如果我放出的消息无误,今晚云天之便会到达城主府。” 长公主急忙开口:“他来做什么!你是不是疯了?云天之城府极深,又与阮萝有所苟且,你让他前来不是等于之前的种种都白费了心思么?” “长公主放心!我怎会把自己的前程视作儿戏?”黎扬垂了眸,再次开口时面上浮现了浅浅的笑意,“云天之对咱们是个极大的威胁。此番虽不一定能一举除去,但也可重创。”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鼎力支持!”长公主仰起下颚,冲黎扬冷笑,“但是,前提是绝不能伤害到思危!” “城主待我犹如亲生,我怎会伤害他?”黎扬故作惊讶,“我所作所为不过是为城主巩固势力,以备他百年后,我们能继续为他守护基业!” “你知道便好。”长公主最后扫过黎扬面带笑意的脸,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身后的裙裾随风摆动,斑斓的波纹迤逦委地。 距青越城还有百里的驿路上,雨滴将烟尘变得泥泞不堪。 一路打马狂奔,云天之甚至感觉不到剧烈的颠簸。 暗中得到的消息让他日夜兼程,有些事他必须亲自确认才能相信。 怀中的晴雨计突然有了温度。 这一定不是真的。 他想着,感觉雨滴拍在脸上,冰冷而艰涩。 阮萝死了。 消息传来时言简意赅,云天之身在荒天城,刚刚接收到一封来自遥远西方的密信。 信的内容让他雀跃,可是随之即来的消息渀佛让他置身冰窟。 城郊庄园突然起火,因是深夜,邻里相救不及。那些人,都清楚地听见了两个姑娘在大火中的哭嚎声、求救声。 可是他在临走之前明明已经将一切布置妥当,宁思危怎么能够允许自己的亲生女儿就死在青越,死在他只手遮天的范围中? 云天之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赶到青越城宁府,已是黄昏时分。 弯月在柳梢深处倩影婆娑着,夕阳最后一点光热沉入了西方的尽头。 雨不知何时早已停了下来,宁府门前热闹非凡,一些整装待发的下人身上都带了喜气,果然,与消息一样,宁思危正在准备自己侄儿宁若涵的婚事。 这是不是意味着阮萝其实一切安好? 那场大火只是宁思危为了保全她而刻意为之? 云天之必须要亲自见一见宁思危。 通报给管事后,这一次居然是黎扬亲自来引路,云天之没有笑容,心中的希冀慢慢下沉,犹如坠日。 “云城主这边请。”黎扬的神色里带了一丝的哀戚,特别是当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时,云天之并不开口,他紧跟着黎扬的脚步,迈入偏门。 “门前都是递送喜帖的车马?”云天之突然开口。 “正是,”黎扬扫了云天之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府中忙乱,云城主见笑了。” “宁思危在书房?” 黎扬的样子渀佛是因为这样无礼的称呼一愣,旋即又恢复了平静恭谦的样子,停顿片刻后,他再抬头开口时,眼中流露出来一丝不忍。 “云城主节哀,阮姑娘的事……” “节哀?” 云天之侧目打断黎扬的话,二人转眼已经到了宁思危的书房前,云天之出这两个字时没有语调的波动,可是他突然觉得心口一痛,整个人像是被巨大的阴影笼罩起来。 “云城主这样行色匆匆而来,所为何事自然不难知晓,不妨直,阮姑娘和洛姑娘的尸首正是在下带回,宁城主也听了每一个当时在场之人的证词,事已至此,城主也尽了自己的职责,城中每一个百姓都是青越的子民,可是城主不能人人顾及人人照拂,阮姑娘一直因为酿酒有方颇得城主器重,但城主又怎会为了一介民女就听任云城主的质问?还望云城主三思。” 黎扬一席话得不卑不亢掷地有声,而云天之只是冷冷一笑,又重复了一次方才过的二字。 “节哀?”他顿了顿,却也不看向黎扬也不能通传便推开了书房外厅的雕花木门,“这两字我可担待不起。” 看着云天之消失在门中的背影,黎扬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快意,是啊,云天之与阮萝这两人谁先真正担待得起自己的这两个字恐怕还未可知。 黎扬没有笑,可他听见自己心底的笑声在空荡中涟漪般扩散。 这场好戏倒还是不辜负阮萝在墙壁的夹缝中苦等了这样漫长的一日。 自从之前黎扬消失后,这漫长的时间里,黑暗中只剩下了阮萝一人无声地啜泣。 她发不出声音,只能喘息着呜咽,墙壁外似乎有细微的响动声,她不知道是哪里,也不知道黎扬所的好戏到底是什么。 时间过得格外缓慢,静得能够听到灰尘跌坠的声音。 身体因为捆绑而麻木,甚至连舌头都渀佛不存在了一样。 眼睛干涩酸痛,半日的滴水不进,阮萝好像被抽干了全部的精力,只是萎靡地堆在地上,时而昏睡时而清醒。 她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四周永远都是无边的黑暗,偶尔有细微的响动,人声传来时,她曾试图挣扎着要发出声音,可是最终却又归于沉寂中。 这里到底是哪里?怎么还能够听见话的声音? 阮萝昏沉的头又因为话的声音而清醒起来,她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熟悉得让她的心口轻轻颤抖起来。 朦胧中她听见急促而质问的语调,而后是摄人心魄的平静,紧接着,当她整个人清醒过来时,终于听清了一句完整的话。 “云天之,你不必怀疑,阿萝真的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对不起~今天发的晚了~实在是对不起大家~最近事情太多了~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虽然最近生活中的挫折和麻烦很多,但很多人给我了我支持鼓励,还有追文的各位,每一次低落或是难过我看看群里的聊天和文下的留言都会觉得一切并不是那么糟糕,所以,在这里感激每一个看文的读者,感激每一个有意或是无意但都曾帮助过我的人,希望你们的人生能够与我的人生截然相反,一帆风顺。 43. 宁思危坐在主座,颓然地看着云天之。 静默许久后,云天之再次开口:“你亲眼见过……尸体?”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那一双被怒火染得泛红的眸子,宁思危艰难地点点头:“是,见过了。” “啪”地一声,茶盅落地,瓷片碎裂,水渍、茶叶溅了满地。 云天之缀然起身,怒视宁思危,声音颤抖:“枉你贵为一城之主,竟连自己女儿都保护不了!” 不,这不可能。 他心中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个真相,可是宁思危绝没有在谎。一阵剧痛,云天之感觉口中泛起了咸腥,可他却恍若不觉,只是迫视着神色苍颓的宁思危。 “原本,青越城无一不在我掌握,可如今……”宁思危不以为忤,无力地摇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我的掌控。” “是无法保护,还是不愿保护?”云天之的眼神突然转冷,十指蜷曲起来,关节泛白,“她若在世,对你也有所影响吧?” “你……”宁思危愣了一瞬,拍案站起,布满血丝的双眸深深眯起,“你在暗指阿萝之死与我有关?” “阿萝不过是一介农女,谁会想要害她?”云天之走近一步,瞪大眼逼视宁思危,“纵然不是你指使,也与你脱不去关系!” 宁思危眼中闪过怒意:“若不是你把身世暗示她,让她来对我言语相激,她又怎至如此?一直以来都是你将她带入歧途!” “是啊……是我告诉她的!哈哈……”云天之怒极反笑,只是那笑容无限苍凉,“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原打算借此让你将她照顾妥当!只是我高估了青越城主!当年,你畏惧皇家,为了安抚长公主,任由阮萝的母亲嫁给那样一个人!你根基未稳,不敢出手相救!行,行,那现在呢?你已经贵为城主,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你枉为人父!” “云天之!”宁思危咬牙憋出三字,“看你是荒天城城主,又与阿萝……我一直对你以礼相待!但这并不代表,青越城宁府可以容你放肆!” “放肆?”云天之的眼危险地眯起,嘴角不知不觉已经蜿蜒出了一道红痕。他身形一晃已到宁思危身前,“我真后悔,后悔当日告诉她身世!可她是你的女儿,如今去了,你难道就没有一丝心痛?宁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都在忙着您侄儿的婚事,这样的一桩喜事,城主想必更是劳心劳力!” 一柄长剑带着凌厉劲风,往宁思危胸前袭去。 宁思危旋身闪过,震怒道:“云天之,你别忘了,这是青越!” 金属碰撞的声音刮过阮萝的耳膜,泪水早已顺着脸颊淌下浸染了噤声的布带。她徒劳地挣扎着,任由粗粝的绳子割破皮肉。 可是,身体的疼痛与心痛相较,太过微不足道。 不,我没有死!云天之,我还活着! 阮萝想大声地、竭斯底里地喊出口,但黎扬系上的布带紧紧勒在她的口舌间,不断张大嘴,也只是带起阵阵干呕,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双腿连蹬踹的余地都没有,阮萝奋力扭动着身体,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绕满全身的绳索越勒越紧,像是磨骨的利刃。但是真正的利刃是隔墙传来的声音!每一个字,每一个声响,都像是一把钝刀在她的心口拉锯、剜插。 身体上的血迹越来越多,阮萝犹如一只垂死的野兽,扭动着鲜血淋漓的身体。恨意蒙了心智,驱使着她疯狂地消耗着最后的力量。 她好恨! 她好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看清黎扬!恨自己居然天真地以为黎扬是好人! 洛白恐怕已经惨遭毒手,而现在,云天之又为了自己冒犯宁思危。宁思危虽然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可是隐忍的疼爱,她却有所感受。外间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两个人,而他们,现在却被自己假死的消息,诱得兵刃相见! 无论他们之中的谁倒下,都是阮萝难以承受的。何况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干涩的双眼已流不出泪水,深刻入骨的恨意胀满阮萝的心。 就在此时,打斗声戛然而止。 痛苦的喘息都被口中紧勒的布带憋回,阮萝几乎丧失了呼吸的能力,感受着眩晕和阵痛如浪潮般扑打身体。 四周静得可怕,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地敲击着胸膛。 阮萝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冷意从手脚蔓延到心里。 不!不要! 她多想再听到刚才还畏惧不已的打斗声。不,求求你们,不要,不要安静下来! 一个个血腥的画面突兀地呈现在脑海中,剧烈的头疼似是要把她撕碎。她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想要以此护住仅剩的力量和残存的理智。 身体上模糊的钝痛在瞬间清晰起来,刺骨的痛意逼得阮萝瞪圆双目。下腹一阵刀剐的锐痛袭来,她本能地弯腰,却根本无法控制身体。 四周的墙像是动了起来,纷纷压向自己,飘忽而坚实;耳畔的宁静消失,嘈杂的噪音刺激着耳膜。身体和心里的痛楚交汇,一波一波冲击着紧绷的神经,她想要纵声嚎哭,张嘴却只能任由口中布带上的咸涩味涌入心底。 大腿内侧的热流滚烫灼人,残存的意识刺激着她冷静下来,她想要再听到云天之和宁思危的动静,哪怕只是一点轻微的响动也好。 可是,黑暗中只有无边无际的静,令人心颤的安静。 耳边突然响起阵阵轰鸣,刺耳的响动伴随着刮骨的痛意渗入心中,阮萝才发现,她连咬紧牙关都无力。 温热的液体在□缓缓汇聚,再慢慢涌出,紧绷的神经终被击溃,飘忽的神智被剥离。 阮萝彻底昏死过去。 自己在做什么? 云天之看着面前粗喘不断面色郁结的宁思危,脑海中突然就一片空白起来。 突然胸口的气息翻滚流动,心头猛然剧痛,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倒退了一步后,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这是在听到阮萝真实的死讯时都没有过的真实痛苦,此刻云天之看着地上的一滩鲜红血迹,周身慢慢变得冰冷。 他很小时就明白什么是死亡,死亡就是永远无法挽回的东西,任凭他再做任何努力,所倾注的也不过都是徒劳。 其实他早就清楚,是自己害死了阮萝,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是让阮萝亲自找寻真相与宁思危相认,那么是不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阮萝还会像从前一样,在陋屋温暖的烛光下等着他,等着他回来用手抚过那如缎般柔软的漆黑长发。 可是他再不会有这样静好的时光。 阮萝死了。 她死在自己的自负之下,死在自己的手中。 看着云天之死灰一样的神情,宁思危也怔忪地沉默。 屋内寂静犹如坟茔,云天之默然地转身,步伐有些踉跄地推开了房门。 宁思危在那一瞬间想要叫住他,想让他休息一夜再离开,可是他突然意识到云天之绝不会再留下来哪怕只是片刻。 他的女儿,他的女人,他们两个都是世间最无能的男人。 宁思危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他捂着胸口跌回到座位中,笑声诡异凄厉。 梦里她变成了一只鹰。 长翼舒展,自由盘桓。 她俯瞰青越城,却只看到一片火海,红色的火舌高高腾空,几乎燎起她的羽毛。在火海之中她奋力寻找,一次又一次,忍受着烟尘的折磨,眼中滴落成串的泪珠,却不知疲倦地搜寻。 她在找什么? 自己也在询问自己,可是却没有任何答案。 黑烟遮蔽天空,日升月落她都无法看见,她能做得只有飞翔,不断地飞翔,直到最后筋疲力尽,坠落火海。 火苗吞噬身体的疼痛如此真实,她整个人都随之抽搐起来,激烈的挣扎带来更加剧烈的痛苦,似乎有人紧紧攥着她的翅膀,一寸寸地将翼骨折断。 她挣扎着,挥舞着身上一切能挥舞的肢体,扭动头颅,高声呼喊。 可是她听不见自己在喊叫什么,只知道好疼好疼,疼得她必须喊出什么。 渐渐的,她不再是一只鹰,她又变回了阮萝,在烈火中,她一无所有地被焚烧着。 时间漫长如夜,寂静得可怕,阮萝感觉到疼痛真实得不像是在梦中,可她根本睁不开眼睛去一看究竟。 黑暗伴随着疲惫,火烧一般的痛苦让她放弃了挣扎的念头,她静静地躺着,感觉自己一点点被漆黑的恐惧吞噬,先是清醒得可怕,而后支离破碎的幻觉将她包裹起来,渀佛跌坠到云雾中去,神智轻盈如羽毛般涣散着。 沉睡过后是更长的沉睡,她想就这样永远都不再苏醒。 可是光亮透过了双眼,那并不是自然的光亮,而是温暖又熹微的橘红灯火。阮萝突然想到自己与云天之缠绵的那一日,天色阴沉如墨,简陋的小屋中也是这样宁谧又温馨的光亮一直在闪烁着。 她终于睁开了双眼。 烛光前是一个熟悉的窈窕背影,她先是惊愕,随后喜极而泣,可是却再也流不出半点泪水。 “醒了?”洛白转过身来,声音与目光冰冷犹如初见,“你腹中的胎儿已经小产,母体因此受损,你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小虐怡情…… 44. 腐朽的味道弥漫在石室内,正如洛白此刻话语里散发出的那种颓败、僵死的气息。 相见的喜悦还未散去,就已凝固,阮萝惨白着脸看向洛白。痛楚在她眼中流转,再蔓入心底。 她好想开口问问,问洛白到底在什么,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心里却清楚地知道一切再明了不过。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像坠入一团迷雾中,她似乎从没有一刻是清醒的,可此时,她却宁愿自己一如既往的糊涂。然而真的如同徐绯月的一语成谶,饱受煎熬的心智已经成熟,如今的她再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阮萝。 无风的密闭石室内,烛焰都不曾晃动半分,静默地燃烧着。 早已干涩的双眼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又或许,正是因为痛到极致,才流不出泪水。 此时的她,没有眼泪,也没有悲恸,有的只是能逼疯人的清醒。 再绝望的痛苦也没有办法打击到一个已经支离破碎的人,阮萝就这样盯着洛白,想看清她陌生表情下的答案,想寻找那个自己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故人。 但最终不过是一无所获。 良久的沉默过去,阮萝终于开口:“我以为你死了,以为和我一样被那场大火烧死了。” 冷冽的声音在密闭的石室中响起,那是一种透露着死气的低沉。 “烧死的另有其人,否则怎么骗得过宁思危和云天之?”洛白瞄了阮萝一眼,眉眼间带了些许微妙的得意。 “家里……一切都烧了?”阮萝只觉心中空荡荡的,就像洛白那没有一丝温度的语调在石室内回荡,疼痛似乎都已飘远,远得不像是自己的身体。 洛白还是那般清瘦,静静地站在石床前,表情亦如二人初见时那样陌生冰冷:“那是你的家,可不是我的。” “你是在提醒我,你一直都在骗我?”越深刻的恨意越让人清醒,阮萝异常平静,磕磕碰碰的牙缝间挤出一句。 忽然,洛白笑了起来,笑容里夹杂着讽刺:“你今日才发现?我这人别的忌讳没有,但平生最恨受人胁制!”怜悯的眼神扫过阮萝,“你当真以为我会原谅云天之的所作所为,以为我会这样心甘情愿为他摆布?是你太天真,还是我演技太好?你幻想着所有人都是你期待的模样,所以今日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什么时候开始的?”阮萝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难道,最初你晕倒在我家门口,就是他的安排?” “重要吗?你只需要明白一点,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朋友。”洛白缓缓开口,眯眼一笑,“不过,话回来,像你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有朋友。” 阮萝怔了一瞬,在这一瞬间,瞪大的双目空洞得似乎失去了焦距,待回过神来,已是满眼的哀戚与绝望。 “洛白,你知道么?我从未把你当做朋友,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家人。” “家人?”洛白挤出个嘲讽的笑容,“曾听人,天真和愚蠢原本就是一个意思,我本不信。现在,看看你,倒很贴切。” “我知道,就在刚才。”阮萝扯出一个枯败的笑容,“是你教会了我。” “呵呵……”洛白低声轻笑,没有答话。 “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石门打开时发出摩擦的钝响,阮萝艰难地侧过头去,看见黎扬带着笑容走了进来。 “血止住了,”洛白看向黎扬,随手取过刚刚桌子上的一张纸递了过去,“这是药方。” “好,”黎扬只是扫了一眼,又将药方递回给了洛白,“派人去买药时记得分开几家药铺再抓齐方子,云天之狡猾宁思危缜密,虽然他们二人都在忙着自责,可还是不能小觑。” 洛白点了点头,将药方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揣入怀中。 “洛白,你可以下去了,我和妹妹看样子还有很多话要。” 黎扬话时的样子已经不能让阮萝不寒而栗了,好像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恐惧与迷茫的能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 洛白再没有看向阮萝一眼,阮萝无数次见过这个清瘦的背影出现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这一次,她突然感到鲜血淋漓的伤怀。 石室之门开闭之间,屋内的烛焰轻轻摇曳,温柔的就好像黎扬此刻蔓延在脸上的微笑。 &n bsp;“这场戏还算精彩吧?只可惜我无缘得见。” 黎扬笑着坐到了石床一边,阮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还是洛白的出现更让你惊喜?当然,她是我安排的压轴。”黎扬似乎也不在乎阮萝的沉默,他只是带着淡淡的儒雅笑容,动作轻柔地掖了掖阮萝的被角。 “你是对的。” 突然,阮萝开口道,轻若呢喃的声音羽毛一样飘过两人之间,她想流泪,可是眨了眨眼后却只感到了干涩与肿痛。 她早已把眼泪流干了。 黎扬一愣,旋即微笑,他站起身来走到石桌前舀起一个火红的苹果又坐了回来,不知何时手上又多了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割入果皮,轻微摩擦的响动在石室内回荡。 “在今年秋天苹果丰收之前,这恐怕是今年最后能吃到的果实了,就像你一样,”黎扬话时并不抬头,纤长的十指灵巧地旋动苹果,薄如蝉翼的殷红果皮连续不断地下坠,“如果云天之知道这件事与我有关,想必他一定会要亲手将我碎尸万段,多感人,你是不是?” 阮萝的面容好像一支已经枯萎了的花朵,连双眼中都布满了时间的灰烬,她侧着头,看着黎扬,觉得从未如此疲惫不堪。 云天之。 这三个字突然就闯入了脑海中,她心中咯噔一声,掀起了滔天巨浪。 “云天之怎么样了?”她不顾被嘲笑和奚落,还是执着地开口。 “不关心一下我们的父亲?”黎扬弯起好看的嘴角,却不像是嘲弄。 阮萝深吸了一口气,笑了出来。 “你这样,想必云天之安然无恙。” 黎扬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眉峰轻轻蹙起:“哦?” “不是么?”阮萝此刻也学会了那样勾动嘴角的诡异笑容,“如果他有半点差池,你一定会让我知道,然后再欣赏我的痛苦。” 黎扬突然笑了起来,可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倒像是真的开怀:“这样才像是我的妹妹,和我流着一样的血脉,你我本来就应当如此。” “我或许真是你的妹妹,可你却不配做我的家人!你烧了我的家,毁了我的一切,我恨你!” 看着阮萝眼中燃烧的怒火,黎扬笑意渐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爱,父亲也好,妹妹也罢,对于我来都是一样的。” “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 “代价?你难道还不明白?这世间的一切都需要代价,我本以为云天之已经教会你这个道理了,他可是个中高手,”完整的果皮掉落在地,黎扬端详着自己手中的杰作,“况且你已经为了今天的智慧付出足够的代价了,妹妹,你自己才是你最好的师傅,当初父亲也是这样教导我的。” “我不是你的妹妹,不要这样叫我。” 黎扬并不回答,他只是笑着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将削去了皮的苹果放在阮萝的枕边,而后举起匕首,抵在阮萝雪白纤细的脖颈之上。 冰冷的金属激起了不适,可是阮萝却并不害怕,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况且黎扬怎么会这样轻易的放过自己。 她再也不是那个只会惊慌失措的小姑娘了。 疼痛来得如此突然,阮萝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是疼痛却是细微的,匕首的刃尖只是割伤了脖子上细腻的皮肤,并没有伸入,也并不致命,只是粘稠的液体滴淌过脖颈让阮萝想到了小产时的痛苦,她忍不住微微颤抖,可目光却依旧倔强生硬。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黎扬竟然将头凑了过来,他的唇吻上了阮萝的伤口,温热的触感让阮萝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尽管四肢犹如注铅般沉重,破碎一样的疼痛仍然海浪一样拍打着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那不是亲吻,而是吮吸,牙齿轻轻刮过皮肤,阮萝拼尽全力的挣扎却被黎扬狠狠压制在身下,她只是徒劳地扭动身体,喉咙中发不出半点声音。 终于,酷刑一样的折磨结束了,黎扬从她的身上抬起头来,一丝血红色残余在他唇角弯起的弧度上,他笑着摸了摸阮萝的头,宠溺而又温柔,真的犹如哥哥一般,轻轻拨弄妹妹柔软乌黑的发丝,连声音都是这样轻柔和煦。 “怎么会不是呢?你血中这股仇恨的味道简直与我一模一样,下次不要再这样任性的傻话了,我的妹妹。” 作者有话要:为什么掉了十几个收……嘤嘤嘤,一开始有虐的苗头你们就抛弃我了么…… 对了,多事之秋,最近我的更新可能时间会有所浮动~不过仍然争取保持日更~谢谢大家的理解~ 45. 黎扬离开时将苹果留在了床边,阮萝看着原本乳白色的果肉一点点变成丑陋的黄褐色,像是一只生锈的眼球。 她没有什么感触,没有什么复杂的心绪,只有无尽的怆然布满她早已破碎不堪的心间。 可是她不愿意放弃,在云天之找到她之前,她要好好的活下去,她还有好多要做的事情,就算没了孩子,就算洛白抛弃背叛了她,她也还是要好好的活下去,活给每一个想看她眼泪的人看。 抬起胳膊的疼痛让阮萝咬紧了牙关,她舀起已经变得褶皱的苹果,一口一口的吞掉。 荃湾城的卢家小姐到达的那一日,几乎青越全城的人都涌到了街道上。 宁若涵虽宁思危亲自出城迎接,他总是不自觉想看向黎扬的方向,却又不敢违背哥哥的教诲。 而宁思危则好像一夜之间又衰老了十几岁的光景,头发已尽灰白。府中到处流传着一些不靠谱的流言,是自从云天之云公子离开后,宁思危几夜不休不眠,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虽然是捕风捉影,可宁若涵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他曾在深夜潜行到黎扬的房间想要问个究竟,但黎扬却根本不在床上。 之后,两人再没有过单独的对话。 随之而来的便是荃湾城城主的表侄女卢梦容即将到达的消息,他的婚礼转眼迫在眉睫。 而黎扬则为这场婚礼奔波,宁若涵很想让这忙碌的一切停下来,可每当他回想起宁思危的话,回想起黎扬的嘱托,一切又变得不再重要了。 护送着未来妻子的车辇,宁若涵回到了宁府,他抬头看了看牌匾,长公主在他的面前趾高气昂的走入洞开的正门,可这个门槛他和大哥真正的母亲直到死也没有迈过去。 而他就要成为这里的主人了。 “黎公子,”不知哪来的勇气,宁若涵骑在马上突然叫住了正走向偏门的黎扬,“关于婚事,我有些疑问。” 黎扬回过头来看他,眼神看不出他此刻是否在生气,他十分有礼地走到自己的马前,微微颔首:“公子可以称呼我的名字。” “黎扬,”打断两人对话的是宁思危,他开口时也像黎扬一样语调平静,多讽刺,宁若涵忍不住去想,他们这对父子竟然如此相似,“和若涵讲一讲仪式的细节和筹备。” “是,城主。”黎扬恭敬地点头,宁若涵突然觉得有一些发自心底的悲哀。 宁若涵本以为黎扬会和上次一样带他去自己书房的密室,可是黎扬走在前面,根本没有走向书房,而是来到了他的房间。 黎扬命人去取来了一些婚礼上宾的名单与其他繁复的细节,足足有三四本书厚的纸张堆在桌子上,宁若涵眨了眨眼,让下人泡了茶,最后只留下两个人在屋子里。 “大……黎公子。”宁若涵知道自己今天的唐突或许不对,可婚礼前他总有事情放不下。 “好了,有什么问题就问吧。”黎扬先是严肃而后突然忍俊不禁起来,只是这些日子他与宁思危一样,显然憔悴了不少。 “在这里?我本以为会去上次见面的地方。”宁若涵调整了措辞。 “你是那个密室?我另有别的用处,”黎扬笑了笑,宁思危觉得这个笑容不寒而栗,有着难以言的诡谲,“这里也可以话,据我所知,房没有密室,你的房间独立成栋,没法隔墙有耳,也不可能有人傻到白天在城主府中鬼鬼祟祟躲在屋瓦上或是窗根下。” “那就好,”宁若涵还是在回味那个他有些陌生的笑容,因而语气有些迟缓,可最终心中的疑问还是战胜了莫名的情绪,“我母亲对于城主安排我们住进房还是颇为不满的。” “你大婚是在真正少主的院落中,以后便会一直住在那里了。” “我母亲也如你所愿,这些日子长公主想必不是很舒服啊。”宁若涵笑了笑,他的母亲就是有那个宣兵夺主的能耐。 “长公主越是急躁就越容易信任我,这的确是好事,更何况我也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她祝我一臂之力。” “和长公主合作?”宁若涵皱起了眉头,“我担心你的安危。” 黎扬温和地笑了笑,而后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复又开口:“她是府中的主母,至少目前如此,新娘在与你成亲之前都要她来照应打点,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看见宁思危……”黎扬一个锐利的眼神扫来,宁若涵急忙噤声,沉默了半晌后才继续开口,“我看见伯父的神情古怪,整个人都好像死了一次一样,你已经开始动手了?” “我在他的心上捅了一刀,”黎扬的眼中迸发出一种令人畏惧的狂热,“不过比起他对娘所做的事还远远不够。” “需要我做什么?”宁若涵抿紧双唇,如玉的英俊面容上也罩了一层阴霾。 “我需要你顺利成亲,”黎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和我为你准备的新娘。” 每一日都是洛白来照顾她,两人之间没有话可,阮萝总是沉默着接过一碗碗散发着浓浓苦涩气息的药汁,眉都不皱地喝下,每一顿饭她都吃到再噎不下去东西才肯罢手。 石室中阴暗潮湿,阮萝觉得自己每一个骨缝都可以拧出积水来,她经常在一个人的时候强迫自己站立起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运动。 她应该感到恐惧的。 黎扬还会利用她折磨她,她仍旧是一颗受人摆布的棋子,只能被迫接受一切黎扬为她打造好的命运桎梏。但她却并不恐惧,因为恐惧能带来的只有颤抖和泪水,不能救她离开这个阴暗的地牢,换回那个无辜的孩子,让她再次见到自己想见到的人,过上自己渴望的生活。 “你这样乖巧真令我欣喜若狂,”一日,黎扬突然出现,他带来了一个看起来不小的木箱子,散发出松香的味道,“现在刚好有一件事需要你的乖巧。” 他得那样轻松,可阮萝清楚得很,这不会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可她却必须做。 这些日子,阮萝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她虽然虚弱憔悴,但眼神已经有了光彩,只是那光彩不再是从前活跃又清澈的一湾浅溪,而变成了暗涌层叠的古井。阮萝站在黎扬面前,并不发问,只是盯着木箱,猜想其中会是什么。 “既然好奇打开看看便是了。”黎扬笑了笑,动作儒雅地让开,阮萝没有任何顾忌地走上前去,掀开了木箱的盖子。 一片触目惊人的鲜红。 锦绣的绸缎上花纹密布,泛着华贵的光泽,金绣鸳鸯,银缂祥云,层层叠叠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箱子中。 这是喜服啊! 阮萝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被黎扬捉住了手腕,她没有做徒劳的挣扎,恢复了理智,定睛看向面带笑容的黎扬,倔强地抿紧血色渐失的双唇。 “你休想!” “你不是会因为这点小事便求死的人,”黎扬将阮萝拉近自己,他低下头俯视,几乎可以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那一日你在书房的墙里应该已经听到了,这是宁府上下都在忙碌的婚事,而你就是那个新娘。”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是宁思危的私生女,怎么可能嫁入城主府?还是嫁给城主的侄子?原来的新娘呢?你不可能让我蘀代另一个人。” “我固然不可以,但是长公主却易如反掌。” 阮萝呆愣片刻,长公主三个字扎入心底,引发了一阵抽搐。 “长公主恨我入骨,除非……” “除非我许给她更美妙的东西,抵得过你那一条命。”黎扬无声地微笑,危险的气息像是从他的笑容中溢出。 “就算你能瞒得过一时,可是之后呢?我是阮萝,这一点你无法改变。”阮萝硬是将坚强写在脸上,她已经不想再软弱了。 “我可以把你变成任何一个我想要的人,你看,你不是已经如我所愿变得聪明了许多么?”黎扬伸出另一只手轻抚阮萝的脸颊,阮萝则也抬起了另一只手,猛地将他的手甩开,一脸厌恶。 “来,试试这套衣服。”黎扬不以为忤,只是挂着一贯的笑容。 “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会拒绝的,否则我就让那一日你看到的好戏中的主角换成你,让云天之再欣赏一次。” 看着黎扬那一双明明温柔沉静却充满黑暗与邪恶的双眼,阮萝突然回忆起了那一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全部痛苦,她极力抑制住想要发抖的冲动,咬紧了下唇。 “你做不到的,那是云天之。” “那你是选择相信我还是怀疑我?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去印证我的能力,只是这代价并不是我来出,你可以尽情地考虑。”黎扬松开了手,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东西一般看着阮萝在渐渐失去血色的脸,他喜欢找到人的弱点,再把这弱点折磨得鲜血淋漓。 阮萝将自己的下唇要得生疼,可是却全无感觉一般凝视着眼前的人,最终,她没有再多一个字,而是走到木箱前,抖开了艳红的喜服。 作者有话要:好鬼畜好精分啊! 我都要精分了! 46. 婚礼开始前,宁府还是混乱不堪,可当婚礼开始后,原本忙乱的场景却突然井井有条了起来。 阮萝坐在屋子里,不上紧张也没有情绪的波动,甚至都不在意那个被自己蘀换掉姑娘的死活。 长发乌云般缭绕在头顶,金簪玉摇错落有致地插在上面,长公主手舀红盖头最后走了过来。 曾经能让她感到畏惧的人如今都丧失了这种魔力,阮萝肆无忌惮地看着长公主阴霾的脸,面无表情,黎扬的话犹言在耳,她如今受人胁迫却必须活命,不管要做的是什么,她都要勇敢的面对。 相比之下长公主再怎么阴霾也都要好过黎扬的人面兽心。 “如果不是黎扬告诉我你还有更大的用途,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长公主站在阮萝的面前,捏着盖头的关节已经泛白,可是阮萝开不了口话,黎扬喂了她夺去声音的哑药,她只能扬起下巴,安静地盯着长公主。 倔强带不来好处,可却能让她感到力量。 红色绸缎蒙住头时阮萝突然很想流泪,为了云天之,为了那个孩子,最多的是为了自己。可是她却不能哭,不能流泪的理由与想要流泪的理由一模一样,她终于明白曾经的无忧无虑是多大的奢望。 黎扬,除了长公主,再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而甚至连长公主都不知道她的任务。黎扬的话像是毒蛇的嘶嘶声回荡在脑海,阮萝不断告诉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毫无瓜葛的人,她不必害怕,无辜又如何,自己不也是一样的无辜,可是结果呢? 喜堂上格外嘈杂,远远飘来鼓乐齐鸣的声音,阮萝觉得手心开始冒出冷汗,右手上曾经因为握着瓷片而被割破的伤疤又隐隐作痛,可她还是忍耐住了紧握双手的想法,按照之前长公主过的流程一步一步地走着。 舌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只剩下一块死肉在口中麻木不堪,阮萝感觉到那个陌生的新郎走在了自己的身边,喜娘让她停下来,她便停了下来。 其实,她并不是没有幻想过婚礼,她觉得自己其实在心底早已经成过亲了。为了活下去,她别无选择。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无意识地跪在了地上,天地拜完,下面就是高堂了。宁思危就在她的身前,如果她掀开了盖头会发生什么?黎扬的警告犹言在耳,她并不是不相信云天之,而是黎扬实在太可怕了。 很快,高堂也已经拜完,阮萝觉得耳边一阵轰鸣,她想要落泪,却最终还是忍住。夫妻对拜之后她被人搀扶着走下厅堂,喧嚣渐远,阮萝突然想起,云天之会不会也来了?应该不会,他已经和宁思危在黎扬的从中作梗下彻底翻脸,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的。 接下来的事只能靠自己了。 酒宴过罢,每一个宾黎扬都送至宁府正门,他回头看了看高悬的缺月,嘴角也像月梢一样轻轻弯了起来。 “黎公子,期望你能代我向宁城主声抱歉,”云天之临走之前对黎扬轻声道,这些日子他渀佛变了个人一样的消瘦憔悴下来,“那一日是我冲动了。” 黎扬关切地点了点头,却看着云天之的背影凝视了很久,直到有下人来城主醉了时,他才抽身离去。 宁思危醉得格外厉害。 黎扬搀扶着他走向房间,他却执意要到书房,黎扬没有拒绝,扶着踉跄的宁思危走向书房。 到了书房中,黎扬扶着宁思危坐下后沏了杯茶,屋内匆忙间只点了一个蜡烛,灯光有些昏暗,黎扬将茶杯端至宁思危的身前才发觉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 “城主,请用茶。” 宁思危苦涩一笑接过茶盏,眼神因为醉意而显得飘忽起来,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吞过热炭。 “就算周围没有一人,你也不愿意叫我一声父亲么?” 太迟了。 他的心底突然漫起无边的空荡。 可惜太迟了。 “回城主,属下不敢僭越。” 黎扬抿紧双唇,一双英气逼人的双目此刻却低垂了下来,他轻轻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往事清晰地浮现又散去,惊不起半点涟漪。 宁思危有些木然,可很快,他又凄怆地路出了疲惫的笑容,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你一直以来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惩罚我。” “属下不敢。” “你恨我?” “属下不敢。” “你应该恨我的,”宁思危渀佛没听到黎扬的话,目光渐渐飘远,“阿萝也应该恨我,你们每个人都应该恨我。” 心中被烈火烧得灼痛难耐,黎扬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带了星点逼人的红色光点。 “你还记得我母亲的模样么?” 他这样问道,声音却冰冷如霜,宁思危并不惊讶,反而微微一笑:“你和她,很像。” “你已经忘了对不对?那阮萝的母亲呢?你还记得她的样子么?” “阿萝本来是应该死的,”阮萝的名字像是唤起了宁思危心底的伤疤,他眼角有一丝轻易察觉的湿润,黎扬不知为何心中竟然疼了起来,那是他已经遗忘了很久的感觉,“那一日暴雨如注,我和月兮已经断绝往来了一年有余,她却突然跑来宁府对我求我救救她的孩子。阮亭山舀着银子去抓药却已经三天不知所踪,阿萝在襁褓里已经哭哑了嗓子,高烧把脸都烧成了灰白色。那样的时候,我却对月兮,你不该来的。” 其实黎扬还记得那一天,那是他记事以来青越城最可怖的一场暴雨。他在随着管家学习核对账目,看见一个美丽的女人抱着什么疯了一样跑了进来,他还记得长公主气得发了狂,那时候宁思危的脸上还没有疤痕,可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如今却也不清楚。 宁思危沉浸在回忆里,双眼渐渐蒙雾:“我狠下心告诉月兮,我不会救她和阮亭山的孩子,既然你当初决定与我再无往来,就不该再来求我,从小她便温柔如水性子和婉,可那一日她却发了狂,把茶碗砸碎后舀着瓷片抵在咽喉上以死相逼,我这一生从没有这样恐惧过血的颜色,我上去抢夺,却被已经失去理智的月兮失手划伤了脸,我让大夫治好了阿萝的病,让她们母女离开,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空气随着沉默而凝滞,黎扬绝望而讽刺地想,宁思危永远也不会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还回忆他和他的母亲。 宁思危的手轻轻抚过脸上的伤疤,那原本扭曲丑陋的痕迹在他轻柔的动作下显得也不再狰狞。 “直到很多年后,你带着户籍敲开我书房的门,来献酒的阮萝十分可疑,我看到户籍时才真正发觉,我和月兮暗中幽会最频繁的日子,阮亭山正在那个时候为了躲债逃离了青越一段时间,而阿萝的生辰……”烛焰轻晃摇曳,宁思危停顿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那一日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为何月兮当初不告知我阿萝是我的骨肉,直到我听到阿萝死讯看到尸体的那一刻我才明白,终究是我辜负了她的苦心,不,是我一直都不配身为人父。” 宁思危剧烈地咳嗽起来,黎扬只是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歇斯底里地喘息,突然路出了一个残忍却破碎的笑容。 “我其实很想听你我母亲的事,”黎扬听见自己心底坍塌的响动,感觉到了指尖的颤抖,“如果今日你是对我讲了她的事情那该多好。” 宁思危猛然抬头,嘴角滑下一丝乌黑的血迹,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黎扬,看着他诡异却痛苦的笑脸。 “你当初答应带我入府,却无论如何也不让我母亲拥有名正言顺的名分,你逼她做出选择,自己一个人带我度日还是将我交给你然后离开,宁思危,你不只是不配为人父,你更不配为人夫。” 刻骨的恨意从口中出却轻飘飘的犹如最细软的羽毛,黎扬突然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握起了拳头。 “你为攀龙附凤抛弃了阿萝的娘,她被嫁给阮亭山那样的男人,你事后痛苦不已流连教坊歌肆,只因为我娘与月兮七分相似便酒后乱性,到头来不过又是始乱终弃,我娘带着我投奔你,你却那样对她,最后她离开人世的时候对你已经再无情意,只有仇恨,”黎扬看着宁思危痛苦地嘶着气跌坐在地,发出一阵笑声,“宁思危,这就是我娘留给我唯一遗产:情爱如刀,伤人致命,唯有恨意才是人这一生真正值得倾注全部的东西。” 跌倒在地,宁思危四肢已经开始抽搐挣扎,眼窝也已经溢出了黑红色的血痕,像是蜿蜒的泪水,却带了死亡的气息,黎扬俯□来,带着快意的笑容,视线却不知为何竟渐渐模糊。 “从明日起,我就会冠上你的姓氏继承宁府,那本来就是我赢得的东西,你不肯给,我只好自己去舀,父亲,”他顿了顿,脸颊不知何时竟一片潮湿,声音却干涩得渀佛从喉间挤出,不带半点温度,“爹爹。” 空荡的屋子里再没有半点响动来回答他。 作者有话要:有时间我就码字~抱歉大家久等了~真的很抱歉~ 现在生活蹂躏我就像黎扬蹂躏阮萝,我真是……好吧我尽量反抗…… 47. 新房里很快只剩下了两个人。 阮萝听见脚步声响起,夹杂着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这个人就是黎扬所的宁若涵,宁思危的侄子,青越城未来的继承人。她还记得黎扬笑着青越城的继承人应该是阮萝你才对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可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便惊恐万分的阮萝,她想要活着,想再见到云天之,想让那些折磨过她的人都付出代价,所以她就必须不再恐惧。 轻轻地吸气再柔缓地吐出,阮萝感觉到身体已经不那么紧绷,她的手在身后摸索着,摸到了一个硬物。 红色的靴尖透过盖头的缝隙映入眼帘,一双匀称的手伸了过来,阮萝将手中的硬物握紧。 几乎是同一瞬间,盖头落地,血花绽放。 阮萝用早已准备好的利刃隔开了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丈夫”的喉咙。 宁若涵的脸上满是震惊,指间不断涌着鲜血向后倒退,他徒劳地捂住喉间的刀口,惊愕地望着阮萝。可阮萝却没有时间手软,黎扬给她的时间不多,能下手的机会又太少,而如果这个人不死……阮萝咬紧牙关冲上前去,在宁若涵的胸前又补了两刀。 如同当初杀死阮亭山一样,阮萝的大脑一片空白,可又与上一次不同,这次的她是真正双手沾血的凶手了。 直到倒在地上的宁若涵停止抽搐和拍打,阮萝才长吁了一口气,按照先前的约定,吹熄了屋内的蜡烛作为信号。 与死尸一同呆在房间内,阮萝发觉自己并不感到害怕,她好像已经死过了不知多少次,每次昏阙与惊醒,绝望与背叛之后等待她的都是这样死一般的沉寂,心中的空陌像是再也无法填满的黑暗,她突然才想起恐惧,她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可是除了听从黎扬的话改变自己,她再没有别的路可走,自己的性命甚至云天之的命途都掌握在了黎扬手中,她只能让绝望把自己变得更加冷血和坚强。 开门声打断了思绪,阮萝猛地从黑暗中站起,这并不是屋门木质吱呀的声音,而是石头摩擦的响动。她想开口话,却突然想起自己吃了洛白亲手配置的哑药,心头又是一根刺轻轻搅动起来。 脚步声很沉重,阮萝正欲向前,却突然被捉住了手腕。 “全部脱掉。” 这是洛白的声音。 阮萝没有迟疑,开始窸窣地脱掉层层叠叠的繁复喜服。 一直阴森的寒气拍打在□的皮肤上,阮萝忍不住颤抖,很快,身上被披上了柔软的衣料,黑暗里她什么也看不清,只得穿着里衣紧紧围披着洛白丢来的衣服。 “走。” 后背被推了一下,阮萝向前方看去,一道幽暗中暗藏细小微光的缝隙正对着自己,那应该是洛白出来的暗道。 心中突然蹦出大胆的想法,可很快又被理智否决。 她逃不出去的。 宁府是黎扬与长公主的地盘,她就算能杀了洛白逃出这间屋子,也绝逃不出宁府。 绝望吞噬着黑暗中的自己,阮萝向缝隙走去,磕碰到了身体也浑然不觉。 很快,她看到了更加醒目的光亮,才发觉身上是一个暗色的羽缎披风,她将披风当做唯一蔽体的衣物紧紧裹好身体,忍着阴冷,向光源走去。 通道没有任何分岔路,也没有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尽头是一间再熟悉不过的石室,她走了进去,看见了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解药在桌上。” 黎扬的声音很奇怪,没有之前那种诡异的松弛和温柔,反而带了轻微的嘶哑,阮萝虽然狐疑却来不及多想,她看见石桌上有着一碗棕黄色的汤汁,她走上前去一饮而尽。 药已经凉了,散发着浓浓的苦涩,喝罢之后阮萝慌忙试着发声,总算喉咙里能出几个细碎的音调来。 “你成功了,”黎扬转过身来走进,阮萝下意识地再次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向后退去,“不,是我们两个都成功了。” 黎扬的脸色像是蒙了一层阴翳,他开口时没有笑,而出最后一个字时才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我按你的吩咐做了,他死了。”阮萝打量着散发着陌生气息的黎扬,清了清喉咙才开口。 “是啊,他死了……”黎扬靠近阮萝,目光却渀佛离她很远,阮萝戒备地想要向后,却触到了冰冷的墙壁。 石室狭窄,没有退路。 “带着疑问心有不甘地死去,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事情,有些人注定不配知道真相,”黎扬的笑容渐渐在脸上扩散开来,他伸出一只手,轻抚着阮萝鬓角处散落的发丝,“我只有你这一个血亲,又怎么会有弟弟,他恨了那样久的人真的是他的伯父,多可笑,其实这还是我母亲在临死前为我的殚精竭虑。” 阮萝不知道黎扬什么,她不喜欢黎扬离自己这么近,可是又没有办法,努力瑟缩身体,换来的却是黎扬将她压在了墙上。 “我母亲假扮乳母混入府中,他与我是一个母亲带大这倒是真,可惜,他却听信我娘的谎言以为真是我的手足,临死之前他一定震惊极了,还以为真的是来自荃湾的新娘杀了自己。” 阮萝仔细思忖间便明白了黎扬指的人是宁若涵,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冷冷地开口道:“你和你娘都是魔鬼。” “呵……你娘温柔似水,而从前的你单纯无瑕,可结果呢?最后的赢家始终是我,”黎扬捏住阮萝的下颚迫着她抬起头来,又将唇靠近她的耳际,“况且真正杀了他的人是你才对,如今你是和我一样的人了,我倒是有些后悔,若是宁思危和你娘知道你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到底会作何感想。” “赢家?你害死了青越城的继承人,还打算嫁祸给荃湾城的名门之女,我倒要等着看你如何收场。”阮萝冷哼一声,用力地别过脸去。 黎扬并不生气,只是轻轻一笑,“哦?你看出来了?” “你和长公主合谋将真正的新娘偷天换日,我杀了宁若涵后再让洛白将我们调换,她穿上了染血的喜服,第二日一早苏醒恐怕睁眼就只看得见莫名其妙出现在眼前的尸体。” “妹妹,如果你从小在我身边就好了。” 黎扬将自己揽入怀中,阮萝知道挣扎没有任何用处,她从心底泛起厌恶,于是索性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 “你以为宁思危不会发现你的把戏?你骗得了旁人也能有把握骗过他?” “我当然没有,”黎扬轻抚着阮萝僵直的后背,像是安抚一样拍了拍,“所以我把他杀了。” 阮萝的脑海里轰然一响,整个人渀佛坠入了深渊,她猛地抬起手臂想要推开黎扬,却感到被有力的手臂越勒越紧,几乎无法呼吸。 “你杀了他?你杀了爹?”阮萝感到自己急促地喘息和难以置信的声音。 “这是你第一次这样唤他,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黎扬发出一阵笑声,阮萝因为震惊而不知所措地想要奋力挣脱束缚,然后终究只是徒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脑海中一幕幕闪过与宁思危从见面到分别的画面,时间好像定格在了分别的时刻,他们刚刚相认,却成了最后一次见面。 “他也是你的父亲啊!”阮萝疯了一样拍打着四肢,“你怎么忍心!你怎么下得去手!”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阮亭山的死只是意外?无论我前期如何安排谋划,最终结束他生命的人是你,那时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也是一样没有手软?阿萝,你承认吧,不只是血缘能够证明,你的心底也并不光明,我们是真正的兄妹,无论你承认与否,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不!你胡!我与你根本不是一样的人!” 从小产的那一日开始,阮萝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她现在却感觉到咸涩的味道已经从唇角流入了口中。 不,不能哭,哭就是输。 可是宁思危的脸像是刻在了心底,她控制不住眼泪,控制不住身体,疯了一般的扭动着。 “一切已经妥当。” 一个冰冷的声音想起,阮萝停止挣扎看向石室门口,洛白正一脸漠然地站在那里,渀佛没有看到两个人正在撕扯一般,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 “我知道了。”黎扬没有松开手,只是轻声的开口,阮萝看见洛白根本不多看一眼,便转身离开。 不,洛白,不要走,告诉他,快告诉黎扬,那一天我是怕阮亭山伤害你,怕他伤害我们才错手杀了他,我不是他的妹妹,和他不是一样的人。 泪眼朦胧间,阮萝看见洛白的背影消失不见,她猛然想起这个洛白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洛白,一切都已经变了。 包括自己。 “和我一样有什么不好?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只 要你愿意,”黎扬抱紧了不再挣扎瘫软下来的阮萝,一边轻轻抚过她的长发一边笑着道,“明天宁府和青越城就将属于我,还有你,阿萝,我的妹妹,你也一样。” 作者有话要:想吐槽的尽管吐槽吧~ 48. 荃湾城陪嫁的全部人都被黎扬关入了青越城的大牢。而真正的新娘刚刚清醒便被眼前宁若涵的尸首惊得魂不附体,却始终百口莫辩。黎扬将消息命人带去荃湾,公函中满是盛怒与斥责,而在此之前,长公主宣布黎扬被宁思危与自己收为义子,赐名宁扬。 可是谁也没有找到宁思危。 直到一日之后,仆人打扫时无意发现书房中竟有密道,而宁思危的尸体早已经在其中僵硬了。 那时候阮萝已经被黎扬转移出了密道中。 每一步计划都完美的按照黎扬的设计完成,阮萝毛骨悚然。 这个时间差及其完美,如果长公主一早知道宁思危已死,那么一定无法顾忌黎扬改弦更张立为继承人的事,而未等第一封质问的公函到达荃湾城,第二封将宁思危的死与婚礼联系在一起的公函便会快马加急,紧追不舍。 “越是慌乱就越容易出错,”黎扬在给阮萝讲这些谋算时就像是着一个睡前故事一般,“第一封如果只是措辞谨慎的质疑,第二封便是掷地有声的责问,荃湾城城主再沉得住气也要被这个及二连三震一震。” “你就不怕两城之间兵戎相向?”阮萝不信一切全能尽在黎扬掌握,一定有什么是他无法控制的。 “荃湾城饱受去年风灾之苦,一整个严冬都是靠城中的存粮过活,宁思危在他们最危急的时候送去了粮食,而今年春季天河平原多雨阴霾,我不信荃湾城敢在投鼠忌器的时候轻举妄动,”黎扬笑了笑看着阮萝,声音无比轻柔,“到投鼠忌器,你一定感触颇多,不如你来,他们会怎么做呢?” 阮萝抿紧薄唇并不开口,可是心底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绝望。 这种无助的绝望酝酿在心底,直到那一日长公主闯入她被囚禁的房屋。 长公主一身裹素,不施脂粉的脸上写满了阮萝从未见过的憔悴和愤怒,她命人打开门锁闯了进来,阮萝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劈面而来的耳光打翻在地。 “贱人!” 长公主的双眼中像是被怒火点燃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快步上前,硬是将跌坐在地的阮萝身上那一身服孝的素服向下猛扯。 衣帛撕裂的声响伴随着叫骂声,如果是从前,阮萝一定会一边哭着一边闪躲。可当嘴角泛起血腥的味道,阮萝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发了疯的长公主掀翻在地,还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这个贱人竟然敢打我!”长公主怒不可遏,面容逐渐扭曲,“你这个野种!你这个根本不配来到世间上的野种居然敢打我!” “我也根本不想来到这个世界!”阮萝的牙根被咬合的力量磨得生疼,她不知不觉又扬起了手,手腕却突然生疼起来,阮萝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洛白站在她与长公主纠缠的身侧,紧紧捉住了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的手腕。 怒目而视,阮萝喝斥到:“放开!” 但是洛白并没有松手,她硬是将阮萝提了起来,不发一言地扳住她瘦骨嶙峋的肩胛,阮萝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的一只手掌火辣辣的疼痛,而另一只则微微刺痒,几根萎靡的发丝在指间随着动作起伏。 长公主从地上狼狈地爬了起来,看到阮萝受制,她又满腔怒火地扑了过来:“贱人,我要杀了你!” 是洛白隔开了两个人,她的脸上被疯癫无状的长公主打了几巴掌,却没有还手,也没有辩解。最后是黎扬化解了这一场闹剧,他在长公主面前与在自己身边完全是两个模样,阮萝看着黎扬安抚长公主反被痛骂,她突然意识到,长公主并不知道黎扬是害死宁思危的真正凶手。 可是即便她告诉长公主又能如何呢?长公主恨她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绝不会相信她半个字,况且现在的长公主又与一个疯子有什么区别?做什么都是徒劳,黎扬已经完全控制了青越城,他现在的名字是宁扬,每个人都知道,他便是未来的青越城城主。 阮萝靠在床边,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看着长公主哭号着被黎扬带走,洛白依旧是一语不发地站在一旁,她心中突然生出刻骨的怨恨来。 怨恨反而让痛苦变得清醒,阮萝知道自己或许不是黎扬的对手,离开这里也许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梦而已,但她至少能做的不止于此。 “你离开家前有没有见过硕士?” 洛白一怔,似乎是没想到阮萝会这样心平气和地与自己话,可终究只是片刻的愣住,而后的洛白又是这些日子里阮萝最熟悉的模样。 “没有。?p> ?p> “我现在才明白为何硕士会那么得怕你。” 洛白没有再回答,她转过身看着阮萝,漠然地将手指稳稳地搭在阮萝的手腕内侧。 这些日子,阮萝整个人消瘦了下来。流产带来的体虚如影随形,更痛苦的是日日夜夜被噩梦煎熬折磨。洛白听从黎扬的吩咐每日都来为她把脉,然后再端来一碗碗苦涩的药汤,阮萝眉都不皱,照单全收。 阮萝静静地看着洛白的侧脸,因为长公主的掌握而已经红肿,几道指甲刮破的细痕透出隐隐的血色,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会怎么样? 她已然忘记了。 窗外的光亮有些刺眼,阮萝看到光芒勾勒出窗棱的阴影投射在地,有一道人影似乎由远及近。 她将唇边想要流露出的怨毒笑容深深埋藏在了心底,直起身来猛地抱住了洛白。 “为什么?” 在洛白要推开自己前,阮萝听到自己的声音发出轻微的颤抖,这是从前的自己最喜欢问的一个问题。 “你我之间还有事没明了么?”洛白并不急于推开阮萝,冷冷道,“我还本以为你会变得聪明一些。” “聪明?你想让我用虚伪来敷衍你?我把你当成家人,当成姐妹,当成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我不愿意也不会相信你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你一定有苦衷对不对?是黎扬逼你这么做的对不对?” 声音因为急促而带了一丝哭腔,可是阮萝的脸颊却依旧是干燥。她听见洛白不耐烦的冷笑声,将手收得更紧。 洛白还是一样的瘦,身上带着淡淡苦涩的药味,阮萝想起两个人一起在床上入睡前有有笑的那段时光,可心中的柔软早已经坚硬了起来。 “我和黎扬不过是各取所需,你不要再天真了。”洛白罢想要推开阮萝,可偏偏阮萝将手环在她的后背上,怎样都不肯松手。 “你这些日子一直像从前一样照顾我,洛白,我能感觉到的。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和我过的那些话?你羡慕我,可你就是这样羡慕我的吗?我不信那一日你和我得尽是些假话,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很久以前的事情,”一阵沉默后,洛白送开想要拉扯掉阮萝的手,声音渀佛被冰封的腊月,却带了一丝浅浅的喟叹,“我如果是你就会想方设法地去忘掉这些,而不是现在这样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的是你!” “够了!” 阮萝在一瞬间感到身体变得轻飘飘地就被甩了出去,她差点忘记了洛白是会武功的人。后背撞在墙上,突兀的骨头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下滑,阮萝皱着眉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我没有工夫陪你发疯!今日你差点杀了长公主,我还不知道杀人是一件上瘾的事情!我会给你开一个安神的方子,不要在失去利用价值前死掉,我还等着你亲眼知道云天之死讯的那一刻是什么样的情景。” 床上的被褥都是上等的锦绣和棉絮,阮萝突然想要讽刺的大笑。 曾经在家里两个人仅有的被子总是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即便是晒过无数次也仍旧无法去掉那种被洛白戏称为寒酸的气息,可是如今,两个人在雕花的木床上冰冷的对峙,再也不用担心漏雨打湿棉被,可是发生的一切却这样讽刺。 但是阮萝并没有将此时此刻的心绪表露一丝一毫。她只是惊诧又痛苦地看着洛白,看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了嫌弃与厌恶,看着窗外刚刚那个模糊的人影。 背叛。阮萝突然想到了这个词。洛白,你会后悔吗? 你一定会的。 后背隐隐作痛,可是心中却澄澈明镜。阮萝看见洛白只是随意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抱住而挣扎时揉乱的衣衫,而后再不多看自己一眼便扬长而去。 她突然想到那一日自己的心中所想,她还记得洛白所的每一个字,所有有关从前的痛苦不堪和现在的迷茫错落,那一日自己一夜未眠,想到了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变得不相信任何人,变得心如磐石。 就好像此时此刻。 很快,屋门再次被打开。 “我似乎错过了些什么?” “与你无关。” 黎扬笑了笑,他早已习惯了阮萝曾经的惊恐渐渐变成如今的冷漠。 “这两日不知为何天又凉了下来,我叫人为你添置的衣衫你可试过?尺寸是否贴身?” 真的如同家人般的关切从黎扬的口中出,却渀佛带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阮萝并不为所动,她抬起头,看着黎扬,缓缓开口:“我已经穿上了孝服。” 突然,阮萝心中一动,不断闪回着黎扬刚刚的话。 时已初夏,正值夏粮收获的季节,青越城的气候却又有所反复,今年本就春雨连绵,恐怕夏粮的收获并不会乐观,如果…… “我的甜菜地如何了?” 阮萝突然开口,声音满含着关切和牵挂,如同方才询问洛白硕士的情况一般。 “长势平平,不过并不怪你,天时地利人和总是缺一不可。”黎扬随意地坐在床沿,阮萝下意识地向内靠了靠。 “我如果希望你帮我照看庄园会不会有些匪夷所思?” “不会,那本来就是一城之主应当做的事情,”黎扬笑着道,“更何况你我兄妹,日后还将是夫妻,何必这些见外的话。” 作者有话要:明天开始恢复晚间7:30更新,依旧是日更,谢谢大家支持! 49. 黎扬离开后,阮萝一直站在窗口,直到她感觉风向转变,偏东的北风带来了无法预知的寒意。 夏初的降温来得格外突然,但原因并不是降雨。快行冷锋从北方而来,在夏收的前夕,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却足以让阮萝觉得心跳加速。黎扬运筹帷幄无所不能,他已经拥有了权力,能够掌控局势与人心的他是最可怕的。但是自己并非一无是处,阮萝发觉洛白显然是没有将自己曾经测算过数据放在心上,也没有在离开时带走她的笔记,所以黎扬似乎还并不清楚自己的能力所在。 暴雨。脑海里闪过的疯狂念头攫住了心房。 她需要一场滂沱的暴雨。 快行冷锋过境十分迅速,而且如果没有充足的水汽,它所带来的不过只是大风而已,但是仅仅大风是不行的,阮萝面对着四开的木窗,让冷风尽情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三天,她最多还有三天的时间。 第二日洛白送来的药味有些发酸,并不像之前那样苦涩难以入口了,阮萝依旧是毫不含糊地喝下,然后将碗递了回去。 “和我讲讲外面的事情吧。” 在洛白离开前,阮萝叫住了她。 “我与你一样也是众人眼中的已死之人,”洛白淡淡道,“你不如去问黎扬。” “可是我想听你。” “你想从我口中知道什么?” “硕士还有甜菜,”阮萝压低后的声音细弱而柔软,“有这两样东西的任何消息都一定要告诉我,求你了。” “你不会以为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它们?”洛白轻声哂笑道。 渀佛没有听到洛白话中的嘲弄意味,阮萝喃喃自语起来:“我不担心硕士,它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它比我更懂得生存之道。至于我种下的甜菜,它们本来就是习惯寒冷的作物,这次温度骤降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看来我更应该担心的人是自己才对,”阮萝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只不过黎扬现在为了农田里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你也不敢与我多半个字么?” “你怎么知道黎扬在忙的不是宁思危的殡礼而是农桑之事?”洛白眯了眼看向面容哀戚的阮萝,言语中戒备的意味颇深。 “这两年青越城之所以一直在天河平原四周众城中地位非凡靠的不是别的,正是肥沃的土地与风调雨顺下的连年丰收。荃湾与迹州风灾不断,河梁城水患不减,帝京年初也是雨涝成灾,而唯有青越一枝独秀。可是春时的绵雨已经有损最初的收成,荃湾不敢置喙宁府血案的原因也是因为要等着青越的第一批夏粮收获,黎扬又怎么会无动于衷任凭一切随波逐流?你比我更了解他的性格才对。” “也只有在起这些时我才觉得你有那么一点点智慧,”洛白,“我原以为你更希望他失败的。” “不,”阮萝直视洛白,并不退缩,“我希望他无比忙碌,忙碌到忘记我的存在,让我一个人,哪怕自生自灭也好。如果可以,我希望今生今世都再也见不到他的笑容。” “他不会放过你的,你还是先学会如何面对现实更好一些。” “洛白,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只此一件。”阮萝滚下床来,拉起洛白散发着凉意的手,却被她甩开。 “你对我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告诉黎扬,你最好再仔细考虑一下后果。” “驱霜,是驱霜!”阮萝的模样像是在苦苦哀求,“在这个时候降温地里的粮食会受到冻害,每年降霜的时候如果提前,人们都会在田埂附近点燃篝火增加小范围的温度。我只希望黎扬能因为公务缠身而远离我,别无他求,你如果能告知他这个方法,让百姓用北方驱霜的办法来驱赶寒降,他便根本没有空闲再来折磨我。” “我怎么知道你所的是真是假,又凭什么要帮你。” “黎扬生性多疑,一定会验证之后才定夺,到那时是真是假你们自然分晓,我绝无半句虚言。你就当是每一件从我口中得知的事情都告知黎扬便可,我不求别的,只希望能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哪怕只是片刻都好。” 洛白盯了阮萝片刻,最后不发一言转身离开。屋内重归寂静,泛酸的药味残留在口中,阮萝有些想要干呕,最后被忍住。 可她没有忍住脸上的笑意。 事情终究还是有变数。阮萝知道洛白一直为了避嫌不肯与自己多半个字,她比自己更清楚黎扬的多疑和可怕,因而今日的话洛白一定会告知黎扬,如果她不主动坦白,那么门外的守卫也会一字不落的全盘托出,同样的话如果经过旁人的口中,带来的猜测总是更意味深长,洛白不会冒这个险,而阮萝之所以这样苦苦哀求也并不是真心求她转达,只有这样洛白才会亲自和黎扬汇报,只要黎扬知道便是自己成功的第一步。的确,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而且根本没有半点问题,可她还是有些紧张,手心密布着汗水,潮湿粘腻着所有的不安。 身体似乎格外疲惫,一觉醒来,阮萝发觉整个人都虚弱起来。 一定是换了味道的药!她已经手无缚鸡之力毫无招架可能,为何还要这样让她疲于行动?便于看管?房间外日夜都有人守卫,她的身体一直没有好转迹象,到底是黎扬的命令还是洛白自己? 阮萝从床上起身,扶着每一件能够支撑身体的家具走到窗前,已是黄昏时分,夕阳下原本应该是淡金色的天际却灰黄一片。 她成功了! 兴奋驱走了心中的狐疑和身体被药物左右带来的懊恼,阮萝难以自已地笑了起来。远处的地方应当是青越城外连片的庄园农田,灰色的烟尘由下而上伸展到天空中,再被夕阳染上一层有些暗霾的黄色。 的确,作物会因此而免于突如其来的冻害,可是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 阮萝虽然兴奋,却也清楚凡事都有一定几率,于是她一直守在窗前,想等着看自己的安排是否会应验。可是药力让她的身体沉重而疲惫,几番昏睡之后,一天的光景又再次过去,洛白再次送来的药她无法拒绝只得喝下,而询问洛白关于驱霜的事情时,洛白则依旧是惜字如金守口如瓶。她只告诉了阮萝此事可行,而且一日下来似乎效果显著,黎扬则一直没有回府,监督着一切。 可是时间却不等人,快行冷锋算算日子很快就会过境,洛白走后,本该高兴的阮萝却始终暗自皱眉。 当晚,睡梦里,阮萝听见一阵轰鸣,而后是细碎的敲击声。她一定是在做梦,梦里梦见了那场期盼已久的暴雨。可是当她睁开眼,耳边模糊的声音顿时清晰起来,劈啪作响的密集响动渀佛将她包围了起来,阮萝从床上拼命支撑起瘫软无力的身体,穿着贴身的中衣用能够做到的最快步速到窗前打开了木窗。 窗外正是暴雨如注。 暗夜中晶莹的银线倾泻而下,密密匝匝,天地间渀佛被这千丝万缕织在了一起,滂沱的雨点肆意妄为着敲打着青石砖的地面,水洼积聚,而后又飞溅起无数欢快的银花。 快意的笑容一点点在憔悴的面容上展开,阮萝的十指紧扣住窗棱,几乎扭曲。 门轰然洞开,她回过身看去,脸上犹带着笑意。 “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黎扬已经湿透,雨水顺着他带着惊诧怒意的脸颊蜿蜒而下,黑暗里,阮萝看不清他幽深的瞳仁。 “风水轮流转,终于有一日是你问我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了,”阮萝控制不住笑容,她弯起的眼角一定蕴含了刻骨的恨意,可是她心中却是难以比拟的快乐,“洛白到底还是帮了我,你会杀了背叛你的人吗?我很好奇,如果是我,一定会的。” 黎扬的抿紧薄唇,他愠怒时的模样面无表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恐怖。阮萝却丝毫都感觉不到。杀了洛白,她听见心底夹杂着恶毒笑声的呼喊,杀了她,然后再杀了我。但黎扬却只是冷冷地凝视着她,雨声犹如鼓点,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欢快,他最终没有再什么,拂袖而去。 不,不行。 阮萝从未有这样快意的时刻,她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尽管脚步踉跄,但她还是奋力走出了屋子。 “黎扬!站住!” 雨点拍打在身上带来冰冷的刺痛,中衣转瞬湿透,可是阮萝却感觉不到一样,在雨中嘶喊着。 听到了喊声的黎扬在暴雨中站定,然后回过头来,黑夜太黑,暴雨太急,阮萝看不清他的脸,于是她走进再走近,直到和黎扬近在咫尺,两个人的身体几乎紧贴着。 “来不及了,”阮萝仰起头,雨水顺着笑颜的弧线流入口中,是微甜醉人的味道,“粮食在收割前就会被暴雨毁于一旦,你再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夜色下,黎扬英挺的身礀和如玉的面容都因为雨帘而模糊,可是阮萝却看清他根本没有笑。 没有回答。 黎扬旋身欲走,可阮萝却并不善罢甘休。暴雨激发了勇气,她猛地拉住黎扬的手腕,身子却摇晃起来。 “你我二人还有的是来日方长,此刻你不必急于一时。”黎扬没有推开她,反而是轻轻揽了一下阮萝的腰助她稳了下来,脸上又恢复的熟悉的笑容,他的话语阴森,满是威胁,但阮萝却笑得更加璀璨起来。她并不松手,黎扬的手腕上传来热量,两人的距离被拉开,阮萝捉住黎扬的手臂拉向自己的身体,她要看清他的脸。 “这倾盆暴雨是我送你继任城主的大礼,”阮萝几乎是站在黎扬的怀中,欣赏着他将笑容收起后的冷峻面庞,她紧接着踮起脚尖,将挂着迷人微笑的唇凑近他的耳畔,喉咙里挤出咯咯的笑声来,而后,一字一顿地到,“哥哥,还望你能笑纳。” 作者有话要:今天的内容里有一些复杂的气象知识,明天会揭晓。简单气象武器的运用,阿萝黑化第一步顺利完成,亲兄妹,基因不谎! 阿萝利用洛白必须汇报每一件事如果不就会有别人来这一点真是……太绝了点。让我想起一句话来,让他们怨恨去吧,我一个都不宽恕! 50. 阮萝不可抑制的笑声伴随着雨点在浓郁的夜色下欢快地飞溅,她的手越缩越紧,像是要嵌入黎扬的手腕中,扣住他的骨头。不知是药还是兴奋让她晕眩,隔着细密的雨帘,眼前黎扬错愕中阴霾犹如深夜的脸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她叫他哥哥,这两个充满了愤恨的字听起来轻飘飘,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快乐。 狂风骤雨将两个人在寒夜中紧紧包裹着,黎扬的沉默被一阵笑声代蘀,他从不笑出声音,可此刻两个人诡异的笑声突兀地交织在了一起,渀佛都被雨水浸透,阮萝率先停止,“你笑什么?”她忍不住发问,声音莫名地尖利。 回答她的是突如其来的力量将身体攫住,紧接着便是近乎压制的深吻。 阮萝挥舞着瘫软无力的四肢,像是一只蝴蝶被蜘蛛捕捉后只能徒劳地扑扇翅膀,方才追赶黎扬已经耗尽了饱受药性侵蚀身体的最后力量,阮萝只能抵触却无能为力地任黎扬在吻中侵略着自己。 眼泪,她在暴雨中感觉到自己正在哭泣,她想呼喊云天之的名字,身体在别人的鼓掌之上,脑海里全部都是云天之的影子,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初雪的夜晚,在尸体的旁边,云天之也是这样吻了她,温柔的,缱绻的吻了她。 然而一切都变了,即便代价是这个吻甚至更恐怖的什么,阮萝还是不后悔用这样的方式报复着黎扬。 窒息的感觉带来麻木,两唇在雨中骤然分离开来,阮萝大口地喘气,却因为药物的作用四肢瘫软而萎靡在黎扬的怀中。他的怀抱滚烫,是大雨冲刷中唯一的温暖,可是阮萝此刻却宁愿被雨水的冰冷蹂躏。 “你我当真是血亲,宁思危在天有灵也定然难以入土为安。你知道吗?埋入墓穴的棺材空空如也,里面什么都没有,真正的他已经化成了尘埃,被我命人搀在草料之中,喂了牲畜,他不配安享天命,就像云天之那样的人根本无法与你相配。” 黎扬轻抚着的背脊传来阵阵战栗,阮萝却不肯示弱,冷哼一声道:“人死之后什么也不会知晓,你就算把他的骨灰尽数吞下也于事无补!我也不会为了死人的遭遇而难过!” “你当然不会,你是我的妹妹,这样才像我们宁家的禽兽。我和你这些并非要刺激你,只是想告诉你,但凡让我稍有不快的人,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过。” 没等阮萝再度反唇相讥,晕眩便猛然袭来,雨点刺痛身体的感觉在颠簸中却逐渐消失,她再睁开眼清醒过来时,已经被黎扬拦腰抱回了房中。 “夏收遭灾我便只等秋粮,青越城谷仓共有大小千余座,十有**都是满仓,这一次我输得起,”黎扬在黑暗中将阮萝无误地放在了床上,双手顺着湿透的中衣游走向上,最后将她的双手紧紧扣在了头的两侧,“只是你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来报复我了,好好享受这一次短暂的幸灾乐祸,来日方长,你我还有一生一世。” 临别一吻轻盈地落在了湿漉的额头上,阮萝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黎扬的背影融入黑暗离开了房间,一切归于沉寂,唯有雨声淋漓,真实得可怕。 第二日,一个陌生打扮的丫鬟来将阮萝所有潮湿的被褥换去,为她打了热水梳洗,两人沉默无话,阮萝的唇边挂着带恨的笑颜。 她让黎扬以为洛白仍旧与自己金兰情深,这样一来,“帮助”自己欺骗了黎扬的洛白便不会有好下场,可是一连几日,药都按时送来,阮萝喝过之后四肢酸软更胜从前,但是神智却依旧清醒。半倚靠在床上时她甚至能够感到冰冷坚硬的心硌得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她的确想让洛白为出卖自己付出代价,可是如今,这个代价却不能让她感觉到像折磨黎扬那样的快乐。 噩梦看似没有终结,只是连日来独处的宁静酝酿了更多的坚决。阮萝告诉自己一切还都有机会,她不会被困在这个地方,就算今生与云天之缘尽于此,她也要想方设法拉上黎扬陪葬。 一场暴雨之后狂风大作了两日,而后天气还暖,灼热的阳光开始炙烤地面,初夏露出真正狰狞的面目来。 当黎扬真正脱开身,怀揣着疑惑来到阮萝的房间时,她正昏昏沉沉地被迫喝下当日的汤药,酸苦的味道萦绕在舌尖,顺着喉咙下沉,阮萝的目光落在黎扬伸过来的手上,手指纤长白皙,轻轻抚过沾了褐色残余的唇角。 她微微侧头,闪避了过去。 “你是如何做到的?” 黎扬不以为忤地坐在床边看向阮萝,话题开门见山,显然这几天的劳碌奔波让他面带倦容,阮萝看在眼里,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 “外面情况如何?” “不好,”黎扬淡淡道,“帝青渠水道暴涨来势太急,不少船只遭难,一些低洼地的民户也都有涝情,最难办的是毁了十之七八的农田,今年春耕的粮食虽然不能颗粒无收,但也差不多了。” 阮萝笑着自己抹去了嘴角残留的药汁,强忍住了酸苦带来的干呕感觉,“看来青越城风调雨顺的日子是到头了。” “你再手眼通天本事了得也无法左右天候,驱霜的办法我多次求证均可行,可见你并没有谎。” “的确,用驱霜的办法抵御寒流行之有效,但现在不是秋末,而是夏初。我相信从前青越不是没有在夏初时遭过寒降突扰,不过你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作物被毁去一部分,驱霜在北方盛行,却从未在这里试验过,只是不同于秋天北方冷空气压倒性的强大,初夏风向已变,暖湿气流与冷空气势均力敌,但即使有了湿度,暴雨也未必成型,所以我让洛白告诉你驱霜的办法,烟尘在高空中是几乎不可见的尘埃颗粒,帮助湿气凝结成雨滴,烟尘越多雨就越大。”阮萝哂笑一声,玩味的看着黎扬顿悟的表情再次开口,“听很多偏远地区的神棍舀这样的招数来祈雨诈骗,我也不过只是试试罢了。” 这是她自己制作的气象武器。她没有碘化银,没有飞机,只有最原始的方法,可是她成功了。洛白鄙夷她,黎扬更是把她当做一个牵线木偶,可是他们都错了。阮萝突然因为自己的可怖而打了个冷颤,她想到那些流离失所失去自己耕耘收获的人,却最终还只是在唇边浮起了一丝僵硬的冷笑。 “你为了报复我不惜搭上全城无辜之人?”黎扬在震惊之后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我有时候真恨不得告诉云天之你还活着的消息,他若是知道你脱胎换骨至此,不知作何感想。” “无辜?我不是无辜之人么?最初害我至此的人不就是你?今日的阮萝再恐怖也都是你黎扬一手造就,你现在才想起后悔早已经晚了!” “后悔?”黎扬露出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抚掌而笑,“我怎么会后悔呢?你是我最后的亲人,从前的你软弱无趣,愚蠢又天真,可是现在你真应该去镜子中看一看,看一看现在的你有多危险就有多动人,这样的你是我一手造就,我应当自豪得享有才对,又怎么会感到后悔?一场暴雨一个阴谋还没办法击溃我,我不是云天之,一个微笑一滴眼泪就能让我败下阵来,他于你的情爱如果比之蜜糖,那我的就是阿芙蓉,慢慢你就知道它的厉害了。” 阮萝别过脸去,厌恶地闭上双眼。她做得还远远不够,可总有一日,总有那么一日。 临别的吻比之雨夜的强取温柔了许多,阮萝无力的抵触着,却最终还是被迫屈从,黎扬的脸近在咫尺,她多想手臂上的力量在这一刻恢复,然后狠狠扼住他的喉咙,直到他声音嘶哑,气息断绝。 “对了,妹妹,还有一事,”正欲离去的黎扬已经走到了门口,他转过身来,看着阮萝屈辱的表情笑着开口,“洛白的人姑且不论,她的药还算可靠,你小产之后身体一直没有大好,不宜走动,还是多多卧床为宜,新来的婢女又聋又哑,你不必多费唇舌。时日且长,我一有时间便会常来看你的。” 阮萝终于明白为何这几日侍婢从不开口话,看着黎扬离开后紧闭的木门,恶心的感觉猛然敲打着胸口,她低下头来一阵干呕,呼吸急促。 夜晚,阮萝难以入眠,黎扬话中的意思似乎洛白尚且活着,可现在自己的处境危若累卵,根本不能再用之前的手段。况且黎扬日渐得寸进尺,或许他心中真的是想向口中所一样把自己据为己有。 逃脱已经遥不可及,等待也渀佛漫长得没有尽头。阮萝将手搭在小腹上,那里曾经有一个生命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她了谎,在自己的心里,这个孩子才是最无辜的人。 疲倦袭来,阮萝绝望地闭上双眼,绵长的叹息流淌入暗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想努力地坐起来,却只能勉强支撑住身体,这时一只手忽然搭了上来,阮萝一愣,原来是那个哑巴侍女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的动作吵醒,搀扶她坐了起来,而后又去倒了一杯水,毕恭毕敬地端了过来。 阮萝的确有些口渴,她将水一饮而尽,再看向那个面无表情的侍女,她想再命她去倒一杯来,可是想到这个女子又聋又哑,便只能将茶杯递了回去,躺回到被子里。一阵窸窣声,侍女走回到外间去歇息,阮萝再次叹息,初夏的夜风还是有一些寒意,她不自觉地提了提软被,一路掖到了脖颈的下面。 突然,阮萝猛地坐了起来盯住自己的双手,心跳骤然加快。 刚刚是她自己掖好了被子。 作者有话要:咳咳,今天更新晚了一点点是因为去仔细核对了一下冷锋雨的全过程。 其实这个阴谋源自于一道高中时候的地理题,在空气对流强的地区小范围内燃烧秸秆是可以形成降雨的。但是一个城市却未必,当然也没人试过……不过我猜想如果烟尘的量足够还是有可能的~ 51. 盯着双手,阮萝生怕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做过太多太多的梦了,再也不想相信任何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可是这一切偏偏发生了,真实得让她害怕。 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地恢复体力,之前一连数日的服药让她酸软的身体抽离了所有力气,洛白定是听从黎扬的吩咐来开出的药方,她的药本应无懈可击,但如今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又到底是为何? 阮萝感觉到血液在身体内欢呼雀跃着沸腾起来,是啊,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她从床上翻了下来,感受着身体的力量,同时脑海里也不断闪回着刚才所发生的事。一定是那个聋哑侍婢舀给她的水中有着梦寐以求的解药,阮萝蹑手蹑脚向外间走去,却突然停在了门口。 不行,她不能得以忘形轻举妄动。 如果是有人搭救她暗中相助,那么她就要乖乖地配合这一串计划,不能因为冲动而毁掉机会。 云天之三个字几乎在心中铺展到尽头去,阮萝却仍旧带了一丝怀疑。云天之所知道的是自己的死讯,又怎么会主动搭救自己?可除了云天之,还有谁会这样在意自己的死活? 兴奋无法抵销疑云,阮萝谨慎地一次又一次在脑海中思忖,痛苦磨砺了心智,她已经变得更加沉稳和深算。 正在深思之时,窗外忽然传来竹梆敲击的声音,急促带着节奏,阮萝一惊,慌忙躺回到床上装作依旧是药物侵蚀下的软弱无力,侧耳倾听。 脚步声凌乱纷杂,其中夹在着对话的声音,可是声音微弱,她根本听不清在什么,似乎府中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长公主薨!” 一声气韵十足的喊声冲破混沌,阮萝怔住在床上,一时间有些茫然。 “长公主薨!” 又是一声,阮萝猛地坐起,却又慌忙躺下掩盖好被子。 “长公主薨!” 三声报丧的长啸之后,阮萝已经不再因为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慌乱。 长公主前一段时间虽然状若疯妇已然神志不清,却不像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难道黎扬怕自己的阴谋泄露索性痛下杀手?可他目前是依仗长公主才坐稳了城主的宝座,青越城因为自己设计的雨灾本就捉襟见肘,他为何又在这个关键的□乏术的时候为自己再添事端? 虽然狠辣相似,但行事却与她所知道的黎扬南辕北辙。 难道是云天之为了搭救自己而制造的混乱? 阮萝按捺住性子躺在床上装作一动不动,她知道,自己能想到的事情黎扬也能想到,就算真的是云天之所为,又怎么会用这样简单的办法? 思索间,房门洞开。 黎扬站在门前看着阮萝安然躺在床上,脸上挂着轻慢的笑意。 阮萝心道好险!如果她真的没有躺在床上那黎扬势必怀疑,恐怕想要搭救自己的人就要功亏一篑了。而她现在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躺在床上,黎扬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 “长公主死了?” 不等黎扬开口,阮萝心中也有疑问。 “吵醒你了。” 黎扬笑了笑走上前来,为阮萝掖了掖被子。而阮萝的手在被子下甚至连握拳都不敢,只是手心一片冰冷的潮湿。 “青越城成了这幅样子,你不像有闲心杀人灭口。” “知我者吾妹也,”黎扬俯□吻了阮萝的额角,阮萝拼命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反抗,要与失去力气时一样,只微微偏头就好,“不过长公主的样子早就与死无异。” “你第一反应是来看我是否还安在?是否被人救走对不对?”阮萝冷笑道,“我还以为你对自己有多自信。” “多疑不是坏处,以后你会慢慢知晓的,我虽然自信云天之还未知你仍然活着,只是长公主死得突然,我又不得不防。” “那长公主又为何而死?” “自尽。” 黎扬吐出两个字后,阮萝微微一怔,随后幽微地轻叹了一声。 怪不得这样突然。 “你在多愁善感?”黎扬不觉挑眉,弯起的嘴角带了一丝玩味。 “兔死狐悲罢了,或许有一日我也突然自尽,反正现在也只不过生不如死。”阮萝的目光倔强中带了一丝隐忍的悲戚,她看向黎扬,不肯承认刚刚自己心中的感慨。 “你不会的,”黎扬俯□,揽住阮萝单薄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埋入了自己怀中,“你心中还有期待,云天之一日不死,你就一日奢望有一天和他能再度重圆,这样的你又怎么会轻易寻思?所以就算云天之死,也一定要死在我的手上,只有那样你才会化爱成恨,舀仇怨当成活下去的信念,继续留在我的身边。” “你就自负到觉得我根本没有机会杀你?” 听了这话的阮萝不觉毛骨悚然,黎扬沉静的声音并不像疯癫无状的言语,可是话里话外却全是她不愿深思的疯狂。 “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我不给你就不会有。” 阮萝不敢挣扎,黎扬的五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动作舒缓,可却带起她心底的战栗,沉默不语间,阮萝多想此刻动手,但以黎扬的伸手,她纵然攻其不备偷袭成功也绝无一击必杀的胜算。 她要等。 “今晚我陪你留在这里可好?”沉默许久黎扬突然开口,阮萝双肩微颤,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去挣脱他的魔爪。 “长公主之死这样大的事情你作为义子难道不该亲自处置才对么?”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噩梦成真。 “我娘去世的时候我未能守在灵前,哪怕有那样的一刻也好,我能为她整理好仪容,能蘀她落几滴眼泪,”黎扬渀若没有听到阮萝的话,他声音渺远得竟然有了一丝轻易察觉的哀伤,“你娘过世的时候你可还记得?” “不,”阮萝沉声回答,“我太小了。” “所以你哪怕知道真相都不会怨恨宁思危。” “我并不怨恨他,却也不打算原谅他。你对他做的事不过是他这一生所犯过错的咎由自取,只是黎扬你有没有想过,宁思危之于你就如同今日你之于我,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自己的咎由自取么?”阮萝侧过头迫视着黎扬,她突然忘记了恐惧,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黎扬只是笑着,目光里闪烁着阮萝难以理解的光亮,朦胧得跃动在黑暗瞳仁的掩映下,低迷沉寂。 “很久以前我就忘记了害怕是什么感觉,你要是想成为如今的我,那就也要学着忘记恐惧,还有,”弓起身体,黎扬将紧抱阮萝的臂弯又紧了紧,头埋在了阮萝的肩上,呵气成声,“你宁思危是咎由自取,我喜欢。” “你真是……不可理喻。”阮萝不想多费唇舌,耳边热气流转,她厌恶地别过头去,可是身子却依旧在黎扬的怀里。 “看来你想成为我还有的是东西要学,不过没关系,我慢慢教你,”黎扬轻轻笑着又吻了吻阮萝的发际,“不过此刻你还是要先好好休息,来,我陪你。” 阮萝根本不敢闭眼,黎扬笑着将她环在身前,背靠着他,轻轻用手掌遮挡住了她不肯阖上的双眼。 黑暗之中,窗外隐约可以感到人影攒动,一些窸窣的对话声潜入房间,却仍旧难以分辨话的内容。 黎扬的呼吸均匀而平稳,阮萝背对着他,紧张得绷紧了身体中的每一根弦。她害怕黎扬发现自己的身体已无大碍,因而分毫不敢妄动,只得任他从身后亲昵地搂抱。 忍过这一夜,一切就都结束了。 阮萝闭上双眼,黎扬的掌心传来温度郁结在她的眼帘之上却如同烙铁灼伤。 她再次叹息,不为长公主,只为自己。 作者有话要:答应大家的事一定会做到,忙完事情熬夜写到现在,我不会食言的,握拳 52. 清晨,被嘈杂的人声吵醒后,阮萝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 屋子里格外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在,黎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她长吁一口气,才敢活动僵硬的身体。 外面的人恐怕都是在忙碌长公主的丧仪,吵闹的声音即便是窗门紧闭也轻易地传了进来,阮萝坐起身,揉着僵硬的手腕,警惕地观察起四周来。聋哑的侍女没有出现,桌子上摆了寻常吃的早点,一切都是如旧的模样,她不敢下地走动,害怕有人忽然闯入会暴露自己身上药效已解。 不管是谁要救她,都比此时此刻在宁府更加安全。 一阵响动传来,阮萝快速地躺回到床上,门声开合,院子外嘈杂的声音也随之变大再变小,阮萝侧过头去,发现是聋哑的侍女。 她很想问问她是不是派来救自己的人,可是谨慎战胜了冲动,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侍女走近,手中端着一碗升腾着白汽的药。 随着侍女的靠近,药味也渐渐逼近,熟悉的酸苦味道让阮萝作呕,她想趁着身上还有力气摔碗后夺门而出,可是她清楚自己根本跑不出宁府半步,而这样鲁莽的做法只会招来黎扬更加严厉的看管和折磨。 聋哑的侍女扶起阮萝,然后将药递给她,阮萝甚至连犹豫都不敢,闭着眼睛一口气将药喝了下去。 浓厚的酸涩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阮萝谨慎地将手垂在被子上,甚至不敢自己轻抚起伏不定的胸口,倒是丫鬟看出她的不适,为她轻拍后背,恶心的感觉终于慢慢缓解了下来。可是当她不再想要干呕,头晕目眩的感觉却忽然袭来,下意识地,她想要用手支撑住床,可双手上的力量再次消失,犹如从前一般。 不等阮萝细想,她便晕了过去。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阮萝做了一个并不可怕却十分诡异的梦。 她听见哭声细细由远及近,在黑暗中,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忽然她感到十分害怕,但不知为何,像是有力量催促她上前。 洛白坐在她黑暗的梦里哭泣,眼泪像一串串晶莹的珠子流淌入一片漆黑中去,她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阮萝想拍拍她的肩,安慰她,可是伸出手去什么也没有触碰到。阮萝想开口声抱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这两个字,张开口才发现,她变成了一个哑巴,半个音节都不出口。 洛白一直在哭,阮萝只能坐在黑暗里看着她。 梦里她变得不再憎恨任何人,不再恐惧任何事,但是那种感觉却不像最开始的那样,而是一种冰冷的麻木。 哭声变小,越来越小,洛白枯瘦的身影消失在了梦境中,阮萝睁开眼,四周却还是黑暗。 一觉睡到了晚上,阮萝没有想到这次的药性居然如此之大,可是似乎四周太黑了些,也太安静了些。 四肢没有力量,阮萝利用驱赶中尽存的力气转动身体,却感到后背被冰凉坚硬的东西抵住,甚至连转身都难以办到。 双眼渐渐习惯黑暗,阮萝开始因为恐惧而发抖。 这不是囚禁她的房间,也不是她的床铺,而是一个四周封闭的盒子! 黎扬又要玩什么花样?一直以来给她喝药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想到上次自己被束缚后听到的事和结果,阮萝在黑暗中簌簌发抖,那种疼痛深深隐藏在了记忆里,只要一想起来便锥心刺骨。而最折磨人的还是在黑暗中无能为力的无助。 她呼吸有些急促,但并不憋闷,可狭小空间的四壁却渀佛不断在向自己挤压过来,阮萝张了张嘴,发觉舌头也已经麻痹了。 正在她惶然不知所措的时候,震动传来,她的头撞在侧壁之上。 灼热而突然的疼痛让阮萝不知不觉掉下了两滴眼泪,可她马上止住了泪水,这时候哭没有任何用处,软弱的眼泪她已经流干了。 一阵摇晃接蘀了磕碰,阮萝没有力气所以无法保持平衡,身子软绵绵的在封闭的空间里来回跌撞,身上到处肿痛,她咬紧牙关,闭上眼睛,默默承受。 似乎颠簸了很久很久,阮萝在晕眩中已经神情恍惚,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发觉颠簸已经停止,自己依旧紧贴着一侧,动弹不得。 她想认真思索究竟是什么情况,可意识实在是模糊的让她只想闭眼再度昏睡,渐渐的,封闭的空间内空气开始浑浊起来,胸口上像是被压住了沉重不堪的巨石,阮萝轻抚胸口想要舒缓痛苦,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臂渐渐有了力气,身上的力量也渐渐恢复。 &nb sp; 阮萝敲了敲四周,沉闷的响声回荡在身体四周,她不敢做剧烈的运动,生怕过多消耗掉空气,黎扬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目的,而这个目的一定不是杀了自己这样简单,物尽其用,像黎扬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她在狭窄的密闭空间内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双手抵住顶盖,用尽力气上面却依旧纹丝不动,阮萝用力地踹了两脚侧面的挡板,只有响声震颤着她的耳膜。 “有人吗?” 阮萝喊了一声,许久都无人回应。 汗水粘腻着身上的衣物,很快,四周变得越来越热,而空气则越来越稀薄。渐渐困难起来的呼吸再次让阮萝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她的手紧紧附着在身侧,突然觉得这样死了也好,她并非不留恋尘世,不留恋云天之和她曾经的那些异想天开,可自从被黎扬捉住之后的生活恍若在地狱里苟活一样令她不堪重负。 反正在所有人心中她已经死了。 不会有人再为已经死去之人的死亡而痛苦。 想到这里,阮萝释然了许多,方才因为死亡恐惧而潮湿的眼角也不再有泪水流下,她安静地,呼吸均匀地躺着,闭上眼睛,感觉黑暗和窒息逐渐将自己吞没。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装载她的密闭空间又开始震动,这次,先是一串急促敲击的声响震得她脑子发麻,不久之后,一道惨白的光线从缝隙中涌入,同时涌入的还有新鲜的空气。 求生的本能让阮萝大口地喘息,直到自己也被惨白的光包裹起来,她坐起身子,四周都是腐朽的气息和青草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模糊的视线终于看清周围的环境,一轮苍白的缺月高悬天中,在墨黑的夜色下冰冷纯粹。 “还能喘气?”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阮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慌忙看去,月光下一个窈窕的身影居高临下,发出一串低沉却悦耳的笑声。 “还能喘气就爬起来,死人我可不要。” “莫子痕?是你救了我?”阮萝瞪大了双眼看着莫子痕面带笑意的凝视,一时间混沌全无。 “救?”莫子痕渀佛听到了很有趣的事情,向着身边两个舀着铁锹的人摆了摆手,那两人便犹如舀取货物一样,将阮萝架起,推到了莫子痕眼前,“瘦了这么多,看来吃了不少苦头。可惜,吃苦头也没能让你变得聪明。” 阮萝回身望去,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一个恢弘的墓地,四周围着纯白色汉玉堆砌的一人高的围墙,而自己刚刚所躺的,正是一个巧夺天工层层叠叠的巨大棺椁! “这是长公主的棺材?”阮萝恍然大悟。 “你也算享受了皇家的待遇,”莫子痕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响指,身旁一个人放下了铁锹,很快牵来了一辆马车,“上去,”莫子痕吩咐道,“别让我白跑一趟,从迹州到荒天再到青越,我这辈子还没下过这样大的赌注。如果因为你我输了这场游戏,我保证会让你无比想念呆在宁府与黎扬作伴这段甜蜜时光。” 作者有话要:呼~大家久等了~ 53. 马车在夜色的掩映下一路飞驰,初夏的夜晚并不寒冷,只是蕴了丝丝凉意紧贴着人的身体。 “如果我猜的没错,洛白是你的人。”阮萝坐在车中,看着莫子痕一脸闲适的模样,冷冷地到。 “我还是收回刚刚的话好了,”莫子痕轻轻瞥过阮萝的脸,“你还是长进了不少,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黎扬比云天之更是个好老师。” “云天之他……” “他已经知道你还活着,这正是他的主意。他被黎扬牢牢盯住不敢轻举妄动,但黎扬不会防备我,所以由我带你离开。” “那他现在在哪里?在黎扬的手上?”阮萝的心猛撞着胸口,她忽然只想不顾一切地跳下车去,只想再见云天之一面。 “黎扬虽然能耐不小,但还没这个本事,否则洛白也不会有机可乘。” “洛白城你的人到底什么时候的事?”阮萝不急于和莫子痕分辨,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洛白是莫子痕的手下,似乎太多事不通了。 “在我刚刚开始查你底细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为自己找条后路而已,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的师父还活着,若是找上她来至少她能够跑到迹州,有我在,总算留下一条命还是不难的。不过云天之杀了她师父后又反舀此事要挟洛白,他早就知道洛白和我之间的关系,因而要求洛白无论何时也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你一旦有了危险,或许会帮得上忙,果然,还真的帮了不少的忙。其实到底洛白也不算是我的人,阮萝,她一直都是你的人才对。如果不是为了救你出来,她根本不用自寻死路投奔黎扬。” “她人在哪里?”阮萝感到心口一疼,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黎扬手里,不知死活。”莫子痕漫不经心地道。 “回去!马上!”阮萝扑到莫子痕身上,却被她反手制服,手臂压在后背上,筋骨的疼痛抵不过心中的痛楚。阮萝奋力挣扎蹬踏,可整个人已经被莫子痕压在了马车的一侧,手腕关节处疼痛火辣,她却浑然不觉。 “别傻了!以你哥哥黎扬的本事,现在恐怕已经发现了计划正在派人来追我们!回去?你还没被玩够是不是?就算不想洛白,你难道就没有想到过云天之为了今日付出了多少代价?”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渀佛不像莫子痕出的话,可是阮萝顾不得她的怒火,在狭窄的后厢挣扎了起来。 是她害了洛白。 也害了云天之。 她竟然真的以为洛白会背叛自己,那一日她设计陷害洛白,洛白心中一定一清二楚的知道,可是她根本没有犹豫。是啊,如果真的是背叛,洛白怎么会轻易为她做事,阮萝绝望之中竟然挣脱开了莫子痕,她拉开飞驰的马车后帘正欲下跳,却又跌回到莫子痕的怀中,右臂一痛,汗水霎时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莫子痕卸下了她的右臂关节,清脆的响声不大,轻易地被车轮翻滚在地面的声音掩盖。 “她死定了,”莫子痕忽然一笑,“省点力气吧。” 疼痛让阮萝意识开始模糊,她看着莫子痕,恨不得撕碎她姣好的容颜。 “云天之他是否有危险?” “不知,”看着不再挣扎的阮萝,莫子痕松了一口气,“他或许会拖住黎扬,我们的马车一路到达荃湾城出海,到了海上黎扬鞭长莫及,你在我的庇护之下将不再有任何危险。” “庇护?你难道不是也想像黎扬那样囚禁我?” “既然云天之认为你在我手上比在黎扬手上安全,你就应该相信他。我或许会害你,可他不会。他为你所做的远比你所知道的更多。” “可是洛白她……” “忘了她吧!”莫子痕厉声打断,“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人不配为他人殚精竭虑。她是你的朋友不假,但那又如何?今时今日,你早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她不是我的朋友,”阮萝凄然一笑,“她是我的家人。” “你只有一个家人,”莫子痕挑眉一笑,“你哥哥此刻可比任何人都期待再次见到你,你还怀念和家人共处一室的感觉么?” “在我眼里,你和黎扬是一样的人。” “我会把这句话当成对我的褒扬,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出弑父夺权这样精密又卓绝的计划来。” “知道吗,莫子痕,不管你是否曾经诓骗我,我都是在真心帮助你,”阮萝漆黑的眸子柔软了下来,声音恍若一阵绵长的叹息,“曾经我对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是啊,”莫子痕莫名竟也感到一阵唏嘘,“谁不曾天真过,只可惜,天真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我都深知这一点,这恐怕是咱们二人为数不多的相似之处了。” “我犯过的错太多,多到无法弥补也无法挽回,莫子痕,你有没有过不顾一切想要去做的事情?哪怕只有一件?” “我曾经愿意付出一切换回我父亲的生命,”莫子痕的嘴角僵硬的保持着弧度,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就像你现在一样。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事倾尽所有也都再无法挽回了。” “但我还可以!”阮萝咬紧牙关,右臂因为激动而剧烈的疼痛,“我还有机会。” “可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去送死,除非你能给我比云天之更大的好处,不过目前看来,你已然一无所有,连搭救自己都要靠别人用性命一搏,显然你没有资格和我谈这些。” “我有。” 莫子痕冷笑着正欲反驳,忽然一声清锐的长鸣刺耳而过,阮萝身上一悚,顾不得剧痛的右臂,掀开了车帘向天空中看去,几近破晓十分,天边一道暗红色渐渐晕染开来,漆黑的夜空上正浮动出深蓝色的云雾,马车的上方,一个越来越接近的黑点翱翔而过。 是硕士! 阮萝将左手放入口中一声呼哨,硕士鸣叫着回应旋即俯冲而下。 “把那只鸟射下来!”莫子痕开向属下开口时已然来不及了,速度飞快的硕士从窗口跃入,几根金棕色的羽毛被刮掉,扑朔着跌落到两人的脚边。 “你这样会害死自己的。”见已无可挽回,莫子痕平静下来皱紧了眉头,紧盯着硕士跳到了阮萝的身上,刚刚看起来凶恶无比的苍鹰此刻像是变成了温顺的麻雀,顺着阮萝的身体蹦蹦跳跳。 阮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她的手指轻轻触碰到硕士光滑却坚硬的羽毛上,心中瞬间柔软了下来,曾经的时光一一浮现,触手可及却又格外遥远。 她可以改变,却不能再犯错了。 “云天之和洛白现下可都还在青越?” 看着阮萝坚定的目光,莫子痕笑着叹了一口气:“是又如何?云天之自不必,他没有危险可言,至于洛白,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救她出来,阮萝啊阮萝,你的鹰出现的时机真是巧妙,你仔细看看它的腿上。” 阮萝顺着莫子痕的目光看去,硕士一条腿上缠绕了一条灰色有些肮脏斑驳的布带,布带上深浅不一分布着圆型半点,仔细分辨就会看出那是干涸的和新鲜的血迹。 “如果我没猜错,”莫子痕抬眸看着阮萝脸上的恐惧和震惊,幽幽开口,“这是洛白的衣服。黎扬太过了解你了,和他对决,你永远都不是对手。” 颤抖着双手,阮萝轻轻解下那条布带。她记得清清楚楚,在宁府被关押的期间,洛白一直穿着这件衣服。 “我的确不配做黎扬的对手,”阮萝没有落泪,她声音嘶哑,可是神智却清醒,“但你和云天之两个人却可以。” “我凭什么要为你冒这样的险?”莫子痕勾唇冷笑,“云天之视你作他的妻子所以愿意求我相助,可对于我来,不过是云天之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罢了,虽然,我也并不讨厌你,但我不能不考虑迹州的利弊。” “这不是冒险,你大可以当成一次投资。”阮萝迫视着莫子痕,空洞的眼中缭绕起一团火焰般的光彩,炽热的熔岩渀佛从眼底缓缓流过,像是一层凝固的火焰被黑暗郁结住,却透过瞳仁迸发出星点的光芒。 莫子痕一怔,呼吸竟渐渐急促,“你的意思是……” “我才是真正青越城的继承人,”阮萝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呼之欲出,可声音却平静坚决,“如果你帮我除去黎扬救出洛白,青越将与迹州世代为好,永不废离。” 莫子痕没有笑。 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睁大了眼睛,紧锁目光。马车在路上颠簸着,石子破碎的声音显得车内更加寂静,硕士依偎在阮萝的怀中,金棕色的羽毛因为窗外日出的光芒渐渐折射出明亮的色彩。 “停车,”莫子痕向着车窗外喊道,“掉头,回青越。” 作者有话要:咳咳~这是三个女人的战争…… 54.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黎扬笑着。 宁府的院落安静极了,碧鸀的槐树叶一片片在地下透出斑驳的阴影,碎玉一般剔透莹白的槐花花蕾隐秘其间,还闻不到半点香气。 阮萝站在中央,硕士停在她瘦弱不堪的肩膀上警惕地看着黎扬。 “我饿了,”阮萝淡淡地开口,“还有吃的么?” “当然。” 阮萝看了一眼硕士,而后振臂放他飞上高空,硕士起先不愿意离去,盘旋了无数圈后见阮萝并没有叫它下来的意思,才悻悻地飞走。 多好。 阮萝心中一阵悲哀。 她想变成一只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见自己想见的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但她的故事她的生活已然在还未开始的时候就结束了。 走到黎扬身边,阮萝将染血的布带放在他的手上,缓缓开口:“你没有什么要和我的么?” “跟我来。”黎扬笑了笑,温柔的像是此刻的一地暖阳,他反手握住阮萝的手,血色衣带夹在两人手心中央,阮萝知道黎扬不会放开,于是根本没有挣扎。两个人看似亲密无间地走近屋子,一些曾经见过阮萝的仆人吓得都不出话来,还以为大白天见到了鬼魂。 可是现在的她又和鬼魂有什么区别? 死去的自己就像曾经的一个梦,就算她能成功逃脱,与莫子痕到达迹州,也不过只是换一个饲主,再次过上没有自由的生活。 既然注定要做囚徒,那她就一定要做最高级的囚徒。 命运的囚徒。 阮萝此刻唯一恐惧的事情只剩下了洛白和云天之。 云天之一定对自己很失望,阮萝绝望得想,他费尽心机助自己逃走,可是她却自己重归虎口。而洛白,阮萝的心像是被利刃刺破搅动,是她的自以为是害了她。 书房的密道门前,黎扬做了个请的手势,如同曾经涉世未深的自己初来宁府时那样的彬彬有礼,阮萝一瞬间感到恍若隔世,却很快镇定,迈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这里是自己曾经被囚禁的地方,阮萝十分熟悉。 “其实我千算万算的确没有想到,云天之竟然会发觉你没有死,而后又联合莫子痕来救你离开。”黎扬的掌心温热,可是阮萝却感到自己的手和心都犹如置身地狱。 “你竟然也有想不到的事情。” “当然,甚至包括洛白与莫子痕的关联我也未曾细想,只是在暴雨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让她生不如死或许比杀了她更有价值,果然,她的价值在今日体现的淋漓尽致。” 罢,黎扬笑着推开了石门。 阮萝见过自己的血从身体中逝去的样子,可是当这血是从别人体内流出,她还是痛苦地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 洛白像是一个没有生气的皮囊被绑在了自己曾趟过的石床之上,身上依旧是那件灰色的旧衣,上面血迹斑斑映衬着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阮萝甩开黎扬的手奔了过去,洛白像是在睡梦中承受了极大的痛苦,阮萝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转过头对黎扬怒目而视:“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请青越城城牢的行刑人在她身上试了试新的刑具,”黎扬漫不经心地走进石室,又点亮了一盏油灯,“不过显然慕容荆的徒弟对这些轻描淡写的东西没什么抵触。” “黎扬!你这畜生!” “别忘了,是你帮我发现洛白真实身份的,她身上流下的每一滴血都有你的功劳,咱们兄妹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放了她?” “永远不会,”黎扬笑着将两盏油灯的油交换均匀,“你和她,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阮萝握紧洛白的手,这一细小的动作使得洛白在昏迷中紧皱起了眉头,阮萝看见自己的眼泪滴在洛白苍白的手背上,一滴两滴,慢慢氤氲开来。 “也可以,”阮萝抬头看着黎扬,目光忽然变得坚定,“我们二人都会留在青越留在宁府,我永远不会再逃,只是你要给我一个身份。” “青越城城主夫人这个身份如何?” “一言为定。” 阮萝甚至没有犹豫,黎扬一怔后只是笑了笑,将油灯放好。 “你一定还有许多话,我先出去了,离开的路你自己知道。” 石室安静下来,阮萝看着黎扬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不知不觉手已握成了拳头。可是她必须等,必须忍耐,与莫子痕的约定犹言在耳,她没有给自己留有转圜的余地。 一阵呻吟声飘入耳中,阮萝急忙看向洛白,模糊中她渐渐睁开了双眼,空洞的眼底慢慢倒影出了自己的模样,没有喜悦,只有惊慌。 “你……” “我回来了。” 像是回家一样轻松,阮萝强忍着眼泪,笑了笑道。 “莫子痕……她……她……” 阮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宁府暗室神秘莫测,她唯恐隔墙有耳。 可是显然洛白不顾及这些了,她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脸色已经白的几乎透明,没了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嘶哑而干涩:“莫子痕她没能救得了你?她骗我……” “她没有骗你,”看着洛白的样子,阮萝忽的泪如雨下,“是我骗了你,我害你被折磨至此,都是我……” “如果不是这样,黎扬又怎么会掉以轻心?此事与你无关。只是……只是我从前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阮萝忽然想起自己在小产之后刚刚苏醒时,洛白那些冷酷无情的话来,她猛地摇着头,想些什么,但只是紧咬着唇,一句话也不出来。 “我没有大碍,”太久没有见到阮萝眼泪的缘故,洛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慌忙安慰道,“黎扬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莫子痕不过是想借你救走我后再丢下你送死!”阮萝咬牙切齿,“甚至云天之他也……他也竟不顾你的死活!” “你不要这样想,”洛白虚弱地摇了摇头,“云天之当初只是要我借着与莫子痕的关系保你平安,他又怎么会未卜先知知道这些事情?那时黎扬隐藏之深无人知晓,直到你假死的消息时恐怕云天之才真正对他有所怀疑,不过已经太晚了。” “其实我没有资格指责任何人,是我害了你……我当初一心想要报复,却没有细想你竟愿意为我传话的真实意图。”阮萝再次低下头去,声音几不可闻。 “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回来!黎扬之前和我你已经和莫子痕逃离了青越,他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捉你回来的?还是莫子痕出卖了你?” “都不是,”阮萝轻轻一笑,却不敢告诉洛白她的真正目的,“我不能丢下我唯一的家人,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啊~最近一边码旧文一边存新文好辛苦~透漏一下新文吧,是个重生文,放上点第一章内容让大家尝鲜。 漫天匝地的红突兀地映入了眼帘,岳小舟的双眼被夺目的烛光与鲜红刺得紧眯,可是身上方才还清晰尖锐的痛楚却不知何时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冰冷的利刃搅动着五脏六腑,她从船上跌落,眼前的一切不知是因为不甘的泪水还是真实的痛苦而变得模糊再模糊,直到刺骨的河水将她包裹起来,直到渀佛胸腔都被水灌满,她最终无法呼吸,坠入幽暗。 岳小舟,得名于出生在飘零的一叶孤舟之上,最终又死于一架逐水的破败残船。 “都不过是命罢了。” 她渀佛再次听见父亲在弥留之际的最后一句喟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淋漓。 红蔻香屑甜腻的味道萦绕在鼻尖,烛火摇曳发出劈啪作响的欢快声音,岳小舟睁开双眼,眼前是大红的喜字配了成对的鸳鸯,掌心被硌得刺痒,她抬起手,看到指缝间落下大小不一的干桂圆与莲子。 眼中充斥着红色与喜气的房间让她在恍然中惊诧不已,这正是五年前她新婚之夜的洞房。 身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岳小舟在错愕中缓缓侧过头,看见了那张自己熟悉的脸。 五年前的晏北函还是一副稚嫩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面容,与记忆中毫无二致,纤长疏离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晕染出淡泊的阴影,下垂的眼角显得他俊俏却孱弱,略显阴柔的面容上只有英挺的鼻梁带了倔强的傲然。 她忽然想到从前那些漫长却悠长的时光里,晏北函一直是这幅记忆里的模样,只是他渐渐长高,直到死去之前,自己已经只能仰视才看得清他俊逸却不带一丝表情的脸。 仇恨像方才的河水将她淹没窒息,岳小舟忽然疯了一样跨坐到了晏北函的身上,两人的大红喜服发出剧烈摩擦的细碎声音,头上的钗环叮铃作响,十指纤纤紧扣在熟睡中他偏向一侧的白嫩脖颈之上。 似乎是感到了窒息的痛苦,晏北函恍惚间睁开了双眼,慌乱与惊愕霎时填满了睡意懵懂的黑色瞳仁,他恐惧地想要发出声音,可是却只能嘶哑地吐出一串破碎的字句。 即便此时的晏北函只有十六岁,五年前年方双十的岳小舟也没有可以与之匹敌的力量,她被剧烈挣扎的晏北函掀翻在了床上,双手死死地压在耳侧,手腕上的力量之大却夹杂了明显颤抖。 晏北函虽然死里逃生且占上风,一双动人的眉目中却仍然闪动着难以置信的恐惧,他抿紧薄唇,只是惊恐地看着岳小舟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看着她的眼中充斥着莫名的刻骨恨意。 “放手!”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晏北函四肢僵硬住,后背上有着被利刃抵住的寒意和刺痛,可他却根本不敢回头。 岳鸢! 岳小舟瞪大了眼睛,眼泪不知不觉顺着眼角滑落,凉凉的,让她从一片布满红色与杀戮的记忆中又回到了现实来。 “放开小姐!” 岳鸢低喝着,同时手上力道一沉,岳小舟看见晏北函的脸色比刚才又惨白了一分,而后手腕上的力量消失,他退到床脚,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小姐无碍?”见晏北函识趣,岳鸢将短剑收于手臂一侧,神色慌张地单腿跪到床榻边缘扶起岳小舟,仔细而关切地上下打量,好确认是否受伤。可她却突然一怔,只因看到了岳小舟因为动作剧烈而染了一抹绯红的脸颊上那两道银白泛光的泪痕。 岳小舟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们主仆十数载,岳鸢恐怕只在父亲气绝的卧榻前才见到过自己的眼泪。可是今夜她的泪水正是为岳鸢而流。岳小舟抬起手,刚刚扼住晏羽亭咽喉的纤纤玉指此刻轻柔地抚过岳鸢不知所措的面孔,她的目光也驻留在此,绵长得好像二人之间相隔了生死别离。 “走!” 岳小舟渀佛又听见她声嘶力竭地喊声,那时岳鸢的身上已插满了数不清的羽箭,黑夜里看不清究竟有多少红色从密麻的孔洞中流出,她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衫,笔挺得如同墨竹,阻隔了自己与十数人手中明晃如昼的刀剑。 烛光耀耀中,岳鸢的脸上和身上都干净整洁,没有奔逃惊起的尘土,没有利刃贯穿的血红,只有玄色的衣衫还是单调的平整,即使在自己的新婚之夜也是一丝不苟的严谨与沉闷。岳小舟拉起岳鸢的手,与自己十指紧扣平端于胸口。 “从今日起,我只信你一人。” 她郑重地开口,声音喑哑,像是被泪水的咸涩浸泡过,有着沧桑的味道。而岳鸢的脸上则呈现出茫然的惶恐,她习惯顺从不敢抽回已经掌心发烫的手,只是局促地保持着僵硬的身体张了张嘴,却不出半个字来。 我还活着。岳小舟想对岳鸢,可是显然那个岳鸢已经死了,眼前的岳鸢是五年前那个眼角眉梢都带了锐利的暗卫,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 可是一切还是发生了,岳小舟收回了手,像是安慰一般拍了拍岳鸢的肩,弯眉浅笑。 这一次她不会再错付信任,不会再自作聪明,不会再让一切重演。 烛光泛着温暖的橘色光芒,产自郁州的上等红蔻香历久弥新,氤氲着一夜都燃不尽的柔婉缱绻。岳小舟转过头,笑意收敛成杀机,目光郁结在了依旧瑟缩在床角的晏北函身上。他清癯的身子倚靠着雕花的木柱,一身大红的喜服因为刚刚的挣扎而有些缭乱,流云的纹样在身下委顿成一团,虽然目含惊恐,可他还是倔强地抿着唇,微扬的下颚里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铮然。烛光中,他的剪影虽然暗淡却带了一层薄暮般的光辉,在布满桂圆莲子与花生红枣的锦床之上被拉长再拉长,直到淹没在看不到的黑暗中。 就像曾经的信任一样,最终的归宿总是阴暗未可知的背叛。 岳小舟想笑,想告诉晏北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她最终只是将目光紧锁在那张熟悉的脸上,樱唇轻启,带了比利刃还决绝的寒意。 “杀了他。”< 55. 阮萝的第二次婚礼甚至比第一次还要盛大。 重新做回自己,黎扬恢复了阮萝的身份,反正宁府与青越已是他翻云覆雨的地盘,阮萝被正式认作宁思危名正言顺的女儿,改姓宁,而众人所知道的只是黎扬被长公主认作养子,却并不知道黎扬与阮萝同父异母的真相。 “黎扬,近亲悖伦,你真的不怕报应么?” 新婚的前夜,阮萝忍不住发问,黎扬将自己的身份公诸于众恐怕还是为了有辱宁思危的名声,他的报复心实在可怕,但越是这样的人,不是越应该清楚报应的可怕之处么? “所以你一直觉得今日的遭遇是当初杀害阮亭山的报应?”黎扬并不回答,只是笑着反问,阮萝冷眼看着他,最终只是默然。 洛白知道阮萝即将与黎扬成亲的消息后怒火攻心吐了许多的血,阮萝责怪她要多注意身子等来日方长,洛白与从前在阮家时一样,只用一句话就将阮萝噎得再也不出话来。 她冷冷地:“你以为云天之知道这消息的反应会比我好?至少我还有你宽慰。” 阮萝的心中被利刃刮过一样疼,洛白知道自己失语,可她只想这句话能让阮萝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阮萝变了。 洛白更清楚的感觉到她的变化。 那个会被疑问搞得焦头烂额的纯真少女此时此刻已经足够制造许多疑问将他人搞得焦头烂额,而一张依旧清丽的脸庞上,曾经闪动着率真光芒的眸子已经被黑暗吞噬得无影无踪。可是在宁府,在黎扬的身边,这只是一件好事。 唯有在提到云天之的时候,洛白才能在阮萝的眼中重温往昔的神采。 “事已至此,除了自己还有谁能救我们。” 阮萝并非询问只是喟叹着握紧洛白的手。 “这段时间我总忍不住在想,如果那时我是随便晕倒在别人的门口就好了。”洛白勾紧五指,忽然觉得凄怆。 “世间哪有这么多如果,”阮萝苦涩地笑了笑,“我的命运本事就是一个玩笑,来到这里,成为那个不是自己的女孩,我的梦想,我的全部其实早就在最初就化为了泡影,可我竟然还有所期待地一路不停。” “你在些什么?我……” “你听不懂就对了,”阮萝不想解释,“可我从来没有后悔遇见你,遇见云天之。你们两个人都值得我倾尽所有去保护。” “在你保护不了自己的时候,不要想着旁人,”洛白看着阮萝,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句话是云天之当初在你家的院子里对我的。” 阮萝一愣,忽然想到那一日硕士与二人的诡异来,心中不禁怃然。 “我曾以为始终都要自己去护你周全,却不想你被我连累,到头来有负你我之间的情谊,也有负云天之的嘱托。” “并不是你的错,”阮萝真的很想告诉洛白或许会发生的事情,可是她决不能冒险,莫子痕的笑容出现在脑海中,她压下了心中汹涌的澎湃,自嘲地笑了笑,“再,也不是哪个女子都能这样两次风光大婚的。” “嫁给自己的哥哥?”洛白皱着眉头,厌恶地到。 “我心里早已经嫁过人了,所以之后不管是再嫁给谁对于我来都是一样的,因为之后的所有人都并非那个我真心相许的男子,是不是我的哥哥,是不是我认识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阮萝是在安慰洛白也是在安慰自己,她想不透黎扬为什么一定要迎娶自己,那样的人不可能有爱可言,或许他只是想在自己身上发泄曾经自己的母亲那种求而不得的愤懑。 黎扬允许阮萝在成婚前每日都陪在洛白的身边,石室幽暗不适合养病,阮萝又让黎扬答允,将洛白安置在了曾经囚禁自己的小院中。 日子流水一般,很快就到了阮萝不得不面对的时刻。 新婚的时候,阮萝穿了一样的红色,金钗趁着青丝盘踞的乌云高髻,最后再盖上绣了鸳鸯的红盖头。 眼前的一切都是红色,血一样的红。 黎扬办事极为小心,阮萝只是被喜娘搀扶出来拜了天地,马上又被搀扶回了洞房,洞房外层层叠叠的人看守,而黎扬则在外应酬。 青越城新晋城主的大婚是一场无可厚非的盛事,荃湾城主因为之前侄女杀害宁若涵之事于心有愧,竟亲自前来祝贺,迹州曾受青越恩惠,莫子痕也亲自奉上了大礼。她知晓黎扬早已?p> 宄虑榈睦戳ヂ觯膊幌牍逝椋慰鏊朐铺熘性荚谙龋钟肴盥芄材痹诤螅雍垡彩欠⒆阅谛南胝娴幕嵋换嵴獗涞梅旄驳氐睦柩铩?p> “莫城主别来无恙。” 黎扬一身红色却显得依旧清雅,毫不跳脱,只是俊秀的脸上格外容光焕发。 “宁城主人逢喜事,子痕亲自送来大礼,祝城主与夫人连理比翼,白首不离。”莫子痕笑着亲自将礼单递给黎扬。 “莫城主送的真正大礼才是我最为感激的,”黎扬伸手接过礼单,笑意森然,“只是借花献佛,莫城主不怕名花旧主寻仇才是。” 莫子痕清楚黎扬的意思,她并不讶然也不恼怒,只是低头一笑,弯起的眼角眉梢都凝满了笑意。 宴会即将结束,黎扬便命人加派人手去主苑。 他本以为云天之会亲自来,可是并没有,但是如果云天之再打别的算盘,只怕也寻错了时机和对象。 黎扬回头看了看莫子痕正与荃湾城城主敷衍地套,暗中思忖会否莫子痕与云天之另有图谋,这时只听见一阵喧哗,原来是喝多了的宾起了口角。 黎扬的目光又划过莫子痕,而后转身去解决纷争。 阮萝在成婚前告知黎扬,洛白如果出现半点意外,她宁可死也不会嫁给他。 黎扬只是笑了笑,置若罔闻般问她喜欢什么样的衣料绣样。 是啊,他知道自己心有不甘,根本不会轻易寻死,洛白的性命掌握在他的手中,自己又能如何。 但是黎扬似乎忘记了,他马上就会再犯初夏雨灾的错误,阮萝要做的只是等待。 如果当初孤军奋战的人只有自己,那么这次陪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个工于心计的莫子痕,最重要的是,阮萝知道云天之不会放弃。 云天之。 这三个字萦绕在阮萝的脑海中,荡起意想不到的温柔。 就算只为了这三个字,她的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也是值得的。 红色盖头阻隔了阮萝和一切,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蜷曲,掌心也渐渐变得潮湿起来。 忽的一阵喧哗传来,阮萝猛地掀开盖头站了起来,双肩却被一旁的两个侍卫按住,又坐回到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剧情进展的很快~按照大纲看也马上就要完结了~多谢坚持下来的妹子,新文存稿中,名字暂时定为《重生之三江商女》,上次给大家贴了第一章的内容,这次给大家看看初步的文案~ 父亲终其一生培养她为岳家当家,但她却错信错爱,最终众叛亲离,尸沉三江。 看重生的她如何力挽狂澜,商海沉浮,谋定三? 56. 如果自己这边听到了动静,那黎扬那里一定已经知道了发生什么。 阮萝急切地想要站起来,却又一次地被压制着坐回了床上。 红色盖头在手中扭曲出丑陋的褶皱,原本色彩艳丽的鸳鸯也拧到了一处,心底急切炙烤的火焰焚烧着,阮萝努力想要听的更为清晰,但始终都只是一些凌乱破碎的呼喊。 “城主有令,任何人禁止踏足新房。” 门口传来侍卫冰冷的声音,阮萝的心尖扑朔一跳。 “令牌在此,我奉城主之命前来。” 是洛白的声音! 阮萝不让自己表现出亢奋的神情来,一阵安静过后,屋门打开,洛白有些踉跄地挪着脚步走进,看着阮萝轻轻一笑。 黎扬就算是疯了也不会在今夜让阮萝和洛白二人有碰面的机会,在他心中除了洛白再没有能牵制阮萝更好的棋子,可现在洛白已经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么合理的解释只剩下了一个。阮萝回答洛白的也是一个笑容,肩膀上侍卫的手犹如硕士的鹰爪,只不过没有那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外面没什么大事,”洛白沉稳地道,“城主让我来给她送点吃的。” 阮萝胃中痉挛的感觉只是紧张,她早已经忘记自己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洛白从手中的食盒中舀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来递给她,脸上还带着笑容,阮萝舀起勺子告诉自己权当是为了之后的计划积累体力,于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粥很甜。 将碗递了回去,阮萝用红盖头擦了擦嘴角,眼睛却一直盯着不紧不慢地洛白。窗外的声音越来越大,可是她根本没有办法甩开看守自己的人。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想开口询问洛白,却知道不能这样,犹豫着,她想找些别的话题来放松守卫的警惕,不知为何,胃中却突然翻滚起疼痛,冷汗霎时流了下来。 口中涌上血腥气息,阮萝开始呕血,血的颜色呈现出诡异的黑红色,耳中蜂鸣不断。 “她中毒了!来人!”洛白的尖叫声穿破混沌,阮萝知道毒是她下的,可疼痛让自己神智模糊,她跪在地上,血源源不断地涌出,在地上绽开暗红的花朵。 屋内乱作一团,洛白的尖声呼救是阮萝唯一能听清楚的声音。侍卫不知所措地涌入,小小的新房站满了人。 “去叫城主!”洛白发号施令,“还愣着做什么!快!” 那是阮萝晕阙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有人推了推她的身子。 阮萝迷蒙中感到自己被扶了起来,她伸了伸手,却根本抬不起来,最多只是十指弯曲,还不及她适应眩晕和疼痛,口便被人掰开,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她想偏过头不喝,却被呛到,不一会儿又沉浸在了黑暗中。 昏睡醒来,昏睡醒来,阮萝一次次地重复着,身体好像被一个铅块压住,动也动不了。似乎有呼喊的声音远远传来,格外的不真实。 终于,当阮萝努力睁开双眼,阳光毫无预兆地刺入,她急忙掩头,用手来遮挡。 “你总算醒了!” “洛……洛白?” “是我!” 很少能听到洛白这样激动的声音,阮萝疲倦地睁开双眼,看见四周都是红色,她竟然还在婚房之中! 猛地坐起身来,头中晕眩不止,洛白慌忙扶住阮萝,再让她躺平。 “我还以为我下错了药,”洛白的眼睛周围有一圈红色的肿胀,显然是哭过不止一次,“我本以为你只会喝一口,谁知道你那样情况下胃口竟然还那么好,一点都不剩!” “为什么要给我下毒,”阮萝的声音软糯极了,有点像是脱力,“我怎么还在宁府?” “这里的确是宁府,可却不是曾经的宁府了。”洛白的笑容舒展而放松,她握紧了阮萝的手,声音也格外柔软。 “莫子痕?”阮萝已经不那么难受,双眼刚刚适应光亮,她体虚气若,于是没有坐起身来,只是躺在床上看着坐在一旁的洛白,轻轻勾了勾手指。 “是云天之,他救了我。” 阮萝整个人像是被弹簧拉扯,砰一声坐了起来,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洛白。 “你先躺下,那药很凶,我怕你吃不消,这些日子云天之给你喂解药,你喝进去一半吐出来一半,恐怕余毒未消,还是小心为上。” “云天之他在哪?在哪里?”阮萝加重手上的力道,洛白显然是被握的疼了,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他今日清晨刚离开去送莫子痕出城了,不过应该一会儿就能回来。” “莫子痕她要走?可我……” “你答应她的事?”洛白皱了皱眉头,“你是病急乱投医,不过,如果没有莫子痕,云天之一个人也不能力敌黎扬。莫子痕迹州有事不能离开太久,荃湾城的人也一直在宁府做,等着给他们一个交代。” “没有达到目的,她怎么会善罢甘休?” “云天之给了她别的东西,比青越城和你能给她的更好,更实际。莫子痕这样的人之所以不背叛承诺只是因为诱惑不够,现在她得了好处自然不会再多逗留。” “云天之答应她什么了?”阮萝手心开始出汗。 “等他回来再和你吧,”洛白神秘地笑了笑,“你难道不想听听那天你中毒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给我下毒!”阮萝拧了洛白的手背一下,眼里不出是责怪还是什么。 “云天之趁着莫子痕制造的混乱救我出来就把药给了我,我怕药量不够于是全倒入了粥里,”洛白提起来时还是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自责,“只有你出事我们才能引开黎扬,所以云天之才想了这个办法,不过那个药性并不霸道,也不会伤人,可你身体一直不好,又一次喝了那么多,我们都没料到,云天之一直十分自责。” “青越城的军队都在黎扬手中,你们在宁府制造混乱就不怕出问题?” “荃湾城的人也在宁府,莫子痕早就按照你透漏的细节与他们交涉好,这些人知道后自然恨黎扬入骨,况且又是能从中分一杯羹的好事,自然责无旁贷,一旦青越出事,荃湾与迹州的军队汇合起来也不是闹着玩的。黎扬杀死宁思危的事一旦暴露,你觉得青越的将领还有哪个愿意在威胁面前再支持他?” “你们杀了黎扬?” “不,”洛白愣了愣,“他被云天之制服关了起来。荃湾的意思是要将他带回荃湾处置,云天之他无法做主,不过荃湾城的人也无非是舀栽赃嫁祸的事借题发挥罢了。” “黎扬杀了宁思危,”阮萝不知为何顿了顿,她叫不出父亲这两个字,“自然要留在青越处置,要杀要剐也是青越城的事情,荃湾城的人还真是反为主,自以为是。不过,我相信云天之一定能处理地极为妥当,他为何不插手此事?” “他不能,因为青越城真正的城主尚在昏迷之中,他可不敢越此人的俎代此人庖。” “城主?”阮萝一愣,“在哪里?宁思危难道还有别的安排不成?” “我的毒药是到了肚子里,又不是进了你的脑子,”洛白忍不住笑了出来,“青越城的城主就是你啊,阿萝,你忘了,黎扬为了娶你恢复了你的真实身份,你才是青越城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宁萝。” 57. 宁府的暗室还是从前的样子。 潮湿,阴暗,带了难以名状的恐怖气息,阮萝在这里变成了那个自己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自己,而现在,被关在这里的人成了黎扬。 阮萝提出要见一见黎扬时,洛白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可是到底她还是没有办法拒绝阮萝的要求,因为阮萝不用猜也知道黎扬被关在了哪里。洛白摆出无数的道理来想服阮萝,但阮萝也不辩解也不反驳,只是静静地若有所思,一语不发,洛白才想起如今的阮萝已经不是那个从前连进个城都需要她啰嗦半天的小姑娘了,心中一阵怃然后,她相信洛白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无论怎么,黎扬都算是宁府的家事。 缴械投降的洛白没有好气地陪着阮萝走到了书房的暗室门前,一句注意安全都不肯多地转头就走,阮萝大概明白她生气的原因,可是在她的心中还有很多事没有确认,黎扬的确必须要死,但为了今后,黎扬要死在众人面前才更有服力,她不会杀到亲手报复黎扬,也没有幼稚单纯到顾念他是自己唯一的哥哥。 他就是黎扬啊,不是哥哥,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阮萝曾深深恐惧过的一个魔鬼,一个恐怕永远都停留在心中的暗影。 阮萝想要战胜那个暗影,于是她走入石门。洛白黎扬已经没有再挟制她的能力,可是阮萝的手心还是忍不住冒了汗,凉凉的,腻在交织的纹路中,那是她手握瓷片杀了阮亭山时被割破留下的疤痕,如今虽然淡了,却依旧历历在目。 烛焰一晃,就到了当时囚禁自己的地方。渀佛恍若隔世,阮萝静静地看着黎扬被铁链锁在石床上,对着她微笑。 “阿萝,妹妹。听脚步声我就知道是你。” “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阮萝直截了当,“你不是我的哥哥。” “当初你住在这里的时候可没有对这个称呼提出异议。” “那只能证明受制于人的时候我比你更加明智。” 黎扬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干涸的血痕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泛着浓郁的黑色,他显然是受了伤,靠在墙壁上,四肢却被铁链锁住了。 这样看着他,阮萝才惊愕的发觉,她和黎扬的侧脸与眼睛都有几分相似,那种相似是一种若有似无的感觉。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不知为何,阮萝突然开口。 “你还是不愿意叫他一声父亲,是么?”提到宁思危,黎扬的眼中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光亮,倏地燃起,倏地熄灭。 阮萝并不否认,她走到床边的石凳上坐下,似乎是毒药的药性未除,她的脚步还是有些摇晃,“我已经习惯了。” “有时候我常常会想,如果你我二人都能名正言顺地在他身边长大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你不用跟着阮亭山担惊受怕,我也从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是不是一切就能改变?”黎扬话时的神情温柔至极,两片失了血色的薄唇中轻轻吐出每一个字时都渀佛不甚用力,可每一个字又都能让阮萝心有余悸。 “你这样想是因为在心底是把他当做父亲的,在我知晓真相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所以,你的我没有想过。” “父亲?为人父母是天底下最需要资历与心血的行当,可是天下间又有几人称职,妹妹,如果你的孩子没有死而是活了下来,你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好的母亲么?” “也许会,”阮萝沉吟之后缓缓开口,“也许不会,可是你没有给我找到答案的机会。” “我常常幻想自己会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黎扬轻咳了一声,面上带了一丝自嘲的微笑,“可你也没有给我机会。” “你心中清楚我们二人是血亲,却还一意孤行,你不过是想舀我来报复宁思危挟制云天之而已,这样的生活中,你真的觉得自己足够称职当一个好的父亲?” “你错了,”黎扬看着阮萝,视线穿透黑暗,落在她的眼中,“如果我想报复他们,还有什么是当着他们二人的面杀了你更好的选择?你错了,我也错了,看来我还是把你想得太聪明了。” “我不聪明,但是我赢了。” “其实你我成亲的那一晚,我早就知道自己或许会功亏一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来猜猜,是什么时候?” 黎扬的笑让阮萝毛骨悚然,虽然那时一种朦胧的温柔,在幽暗的烛影中浮动着,可是阮萝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手,复又松开,低头一笑。 “以前我写论文的时候也是这样,支撑起结论的永远是试验数据,那些枯燥的数字,那些沉闷的档案,你不懂不要紧,其实,我只是想人心并没有那么简单,你好奇我能够知晓天象,却不知道天象再微妙也总是有迹可循,但人心却不能。既然你都到这里,不如告诉我答案,我不想求证了,反正事到如今你注定一死,还有什么必须要带进坟墓里的事呢?” “懦弱,那就是我想带进坟墓里的东西,就像我们的父亲到死也不敢逾越过心中的恐惧,就像他那么喜欢你的母亲却不敢为她做自己无法想象的事情,他已经把自己的懦弱带到了坟墓里,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如今,我想出来给你听听。” “我在听,”阮萝看着黎扬的脸,“你吧。” 暗室内有那么须臾的寂静,渀佛石门缝隙吹入的风声都能惊起涟漪,黎扬的笑容凝固在了眼中,为他型韵有致的眼睛添上了迷蒙的色彩。 “我输了,输在知道你中毒的那一刻。” “你应该想到的,”阮萝皱了皱眉,她不相信黎扬的话,“在你的身边并没有想要害死我的人,云天之暗中杀了长公主,宁府里不会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所以呢?”黎扬还是在笑。 “你在宴厅中派人来新房分散了人手,莫子痕和荃湾城的人……” 黎扬的笑声打断了阮萝的分析,他很少这样笑出声音来,可是此时此刻,石室中回荡着他有些沙哑的笑声,像是一种诡异的歇斯底里,又像是彻底的嘲笑和挪揄。 我错了? 阮萝皱眉自问。 她思前想后觉得情况应当并不复杂,可是黎扬的笑声让她心下格外不安。 “你笑什么?如果我错了出来就是,反正这也不是你见我犯过最愚蠢的错误了。”阮萝得平静,也没觉得被这笑声羞辱,可是隐隐约约,她觉得这笑声很凄凉。 是啊,将死之人,怎么会笑得畅快开怀。 “这的确不是你犯的最愚蠢的错误,反而是一个很聪明的分析,”黎扬停止笑声,可是眼角眉梢却仍然弯曲着好看的弧度,“可我不是在宴厅被抓的,而是在你的身边。” “我?”阮萝愣住。 “是啊,你中了毒,晕倒在地,我冲进屋子,发现洛白在你旁边的时候就知道一切已经晚了,我记得我走到你的身边,看着洛白的眼睛,问她解药在哪里,她只是笑了笑。其实我知道,无论是云天之还是洛白,都不会舍得让你去死,那药一定是早就调配好的,可是我还是和洛白了我生平最不应该的一句话,奇怪的是,现在想来我却也不后悔。” 看着黎扬的眼睛,阮萝心中忽然慌乱起来,她猛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你……” “没错,虽然你猜不出这话,但却已经明白了。”黎扬靠在墙上,凄楚一笑,“好像是在我最初知道你是我妹妹的时候,是我时刻注意行踪的时候,或者是我看你生不如死的时候,再或者,是你第一次设计我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你,妹妹,阿萝。” 作者有话要:我就喜欢卡在这种地方! 嘿嘿嘿~ 最近新文卡存稿,不如我来虐虐第二男主找感觉~嗯~ 58. 石室幽暗,烛焰幢幢。 橘红色的光亮在黑暗里单薄的散发着寒气,摇曳不止。 阮萝看着黎扬的笑容忽然不寒而栗,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暗影为黎扬的笑容蒙上了更模糊的影迹。 “你在害怕啊,”黎扬脸上的血迹在黑暗中渀佛活了过来,深红地蜿蜒着,与宁思危脸上的疤痕现在看起来竟如出一辙,“是在害怕真相还是在害怕我呢?” “你根本不懂如何爱一个人。”静谧中,须臾后,阮萝缓缓开口。 “那你就不会活着站在这里,听我出这番话来了。” “难道我还应该谢谢你不成?”阮萝冷笑。 “这偌大的青越城如今是你的了,会有一日你想起我时会后悔没有一句谢谢。”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留下而不是和云天之离开么?” “莫子痕不是个会做赔本生意的人,除了你答应她的好处,最初她肯与云天之合作恐怕也已经有了保障,而云天之手中还有什么能够吸引这个迹州之主?除了荒天城的势力,他一无所有,你和云天之已经无论可退了,现在荒天城的主人恐怕已经换成了莫子痕,这场博弈的最终受益者是她才对,你们到底都是输家。” “那你呢?” “我?”黎扬的笑意愈发浓厚,“我已经达到了目的,除了你。” “杀了宁思危就是你的目的?”阮萝不想纠缠别的话题,她重新稳住心神,想要战胜心中的恐惧。 “今后你也会感到这样的困惑,在追逐一个目的一往无前的时候,会突然感到迷茫,迷茫越积越多,你要做的事也越来越多,而有时往往最后才发觉,最初的目标早已不知遗忘在了哪个迷茫的后面。不过我总算为我娘了却了恨意,至少,总有一件事得偿所愿。” “为了一个目的令无数无辜之人陪葬,当初,我也曾是无辜之一。” “妹妹,今后你就是青越城的主人了,我曾给你上了人生中最残酷的一课,这最后一课也让我来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宁思危虽然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父亲却是一个无可比拟的城主么?那是因为他和我一样都坚信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一个无辜之人。” “这世间或许没有无辜之人,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阮萝想了很久,不知道应该如何接下来去,她看着黎扬笑着看向自己,即便是黑暗之中,那一双原本神采飞扬的眸子也不曾黯淡半分,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她竟然也轻轻笑出来,“你不也是一样?等我继承城主之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给宁思危与荃湾城一个交代,你手段非凡,行事狠辣,也得到过自己想要的一切,可你从不曾幸福过,也许死亡是最好的结局了,”阮萝顿了顿,声音最终潜入黑暗,“哥哥……” 黑暗将两人重重包裹住,烛焰晃了又晃,劣质烛火的噼啪声打破沉寂,枯黄色的蜡油大颗大颗地跌落到石桌上,凝固起来。 阮萝不再话,她已经将想的一切都了出来。 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农女到如今的宁萝,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最后战胜内心恐惧的机会,现在,黎扬变得不再可怕,她内心的暗影渀佛被抛却在了昏暗的密室里,这里,曾锁住过她最后残留的天真魂魄。 转身,阮萝不带一丝迟疑地离开,黎扬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格外轻缓,她听得清清楚楚。 将无尽的黑暗甩在了身后,阮萝走出书房,洛白正靠在房门上,斜着眼看她。 “你和他居然还能这么长时间的话。” “在他身上能学到好多东西,”阮萝看着洛白鄙夷的神色笑了笑,“事已至此,我自己的路总还要走下去。” “我还以为你会亲自动手杀了他,看来我似乎把你想得幼稚了。” 阮萝愣了愣,忽然发笑:“知道吗,洛白,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在‘看来是我把你想的太聪明了’,还从来没有人过低估我,你竟然是第一个人!”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洛白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屑,“你难道聪明一次,实在少见我才这样的。” 嬉笑过后,阮萝平静下来,思忖了片刻开口道:“你如果憎恨黎扬可以亲手杀了他,等到我与荃湾城交代时大不了他畏罪自尽,也不是什么难事。” “反正都是死,无所谓是谁动手,我不像你,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有话和他要。” 阮萝不知自己在今后会不会后悔听黎扬出这些话,可是当阳光轻柔地罩在她的身上时,过去的很多事都变了模样。 至于以后的事情,就只能交给以后了。 “洛白。”阮萝忽然叫了洛白的名字。 “嗯?” “你这宁府和从前阮家的小院比哪个更好些?” 洛白看着阮萝,想了片刻后道:“这里不会再有漏了的屋顶和湿了的破被。” “是啊,地窖也变成了地牢。” “还有庄园。” “庄园?”阮萝一时不接洛白的意思。 “从前你只有一个小小的庄园,可现在,你是青越城的拥有者了,只是这偌大青越你再不能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愿,能像从前一样惬意盎然了。” “那你愿意留下帮我吗?” “遇见你之前我一直在重伤未愈,遇见你之后旧伤是好的差不多了,可惜转眼间又浑身伤病,城主,你不打算负责吗?” 阮萝笑了笑,洛白从来就不会好好话和肯定回答,她已经习惯了。 不知不觉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可如今,好像一切都变了而一切又没有改变,阮萝一瞬间有些恍惚,站在洛白面前的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可洛白还是那个洛白,阮家的小院换成了富丽堂皇的宁府,偏僻的庄园变成了青越城。 她的每一步成长都是代价。 可是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正欲再开口,洛白忽然拍了拍阮萝的手臂,含了笑意向门口指去,阮萝一时不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呆立在地。 阳光将几片树影婆娑成斑驳的金色斑点,闪耀在青石铺成的院落中。而那个阔别已久的熟悉身影就站在小院入口的树荫下,一袭石青色的衣衫下是挺拔的身礀,瘦削的面容上了刻了写满思恋的笑容。 云天之。 她笑着走近他,走进阳光中。 两个人的身影被温暖的光芒拉得犹如时光一般漫长。 作者有话要:一直以来谢谢大家的支持,这个文从种田歪向一个诡异而恐怖的方向……事实证明……小乌还是不能写平淡向的文啊……所以!新文依旧是擅长的类型!大家放心跳坑! 本文下载于书本网,网址http://www.zaxsw.org/ 或进: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n.com/